17、一只蘑菇 ...
-
赵兴米行一大早便传出林牧荣尖锐的声音——
“你们这群软骨头都没吃饭呐？动作慢吞吞的。赶紧地将东西都给搬进来！……那边那个瘦子是谁招进来的？身形跟个猴儿似的，也搬得动米？……”
“家主，旧账房请辞回家照顾母亲去了，她是昨儿新聘来管账的。只是过节这些日子进的粮食多了点儿、忙不过来，这才让她……”
老管家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牧荣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知道了。你到外头多弄两个能干粗活儿的人回来。”
……
在米行做事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干完活便回自个儿家的；另一种，则让赵家管吃管住。后者的工钱自然不如前者多，且需随时听候差遣。
自打赵东家过世后，由于林牧荣的刻薄，选择住到赵家的人大大减少。可近日招的账房同一个干杂活儿的却都选择住进府内。
下人住的房间有些已被林牧荣拿来堆了杂物，他还打算多添些小厮伺候自个儿。为了节省空间，林牧荣便将米行新招的这两人，安排到了一间房里。
管账的女人似乎很是怕生，两人同住了几日，她在整理衣物时却仍然小心翼翼，沐浴或睡前也总要踌躇半天。
“这位…妹妹，你我相处也有些时日了，好歹同我说几句话吧？”
干杂活儿的女人这日终是忍不住，主动与同寝之人攀谈。可那账房却只是沉默，似乎还有意躲避她的视线。
“我叫莫涯，以往住在一个村庄里，到这儿来寻人。我想…他总会出现在赵家的。”
干杂活儿的女人说这话时，感觉那账房似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可待她看向那人时，那人却已背过身去整理睡前的衣物了。
莫涯见那人没有同她交谈的意思，便识趣地整理床榻，打算睡下。
她方欲躺下，便见进了抱着衣物进浴室的那人掉落了一方毛巾。
从地上将它捡起、见到上边儿的那朵小小桃花时，莫涯愣了愣——这东西，同她给小蘑菇的一模一样。
可她的小蘑菇……如今，身在何处呢？
意识到自个儿有些消沉，莫涯磨了磨牙，将自己从忧伤的情绪中拉回。
没听到水流声，那管账的，应该还没开始沐浴吧？
莫涯这样想着，便将那锁不上的浴室门打了开来。
“妹妹，你的毛巾掉了，我……”
莫涯话还没说完，便被自己看到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浴室内，那赤/身的人正撕着自己的“脸”。
“她”是男的？！
右眼角的那个疤……
.......
为免让人生疑，赵墨到镇后，用几日时间学了些简单的仿音与易容，而后扮作女人混入赵家。
他已然悟出了折扇中的暗示。本以为很快便能顺利用父亲留给他的财产，从林牧荣那儿夺回本属于赵家的东西，莫涯却在几日后出现在他的面前，还阴差阳错地同他住到了一起，扰乱他的心……
......
“……小蘑菇？”莫涯不确定地唤了句。
意识到有人入了浴室，方才还在发楞的赵墨忙用衣物挡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身体。
抬眼见莫涯正盯着他的右眼瞧时，他心中一紧，知道自个儿瞒不了她了……
“莫大夫。”他强使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出去罢，我要沐浴。”
“额、咳……抱歉……”
莫涯似是才想到自己已将赵墨看光了似的，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掩上了浴室门。
……
虽然林牧荣不至于无来由地怀疑自个儿招的下人是被他扔到山上去的傻小子；但为防有人突然到房里来告知她们去做事时，发现他的真实面容，赵墨即使已被莫涯认出，还是在沐浴后易了容。
“小蘑菇，你为何……扮作女人？”她见他出来便忍不住问。
“赵墨并非大夫口中的‘小蘑菇’，也同大夫说过，我的事，你不必再管。”
“我，只是担心你..."莫涯凝神望着他的眼。
赵墨心里现出一丝慌乱。他转身背向她，道：“莫大夫若如此得空的话，不妨请辞后到镇上去逛逛，领个可心的回到你的木屋中...拜堂成亲。以免心中空寂，胡乱想些无意义的事。”
“此番话，并非你的真心。”
“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赵墨只望莫大夫放过我，就好。”
“我做不到...小磨菇，我想明白了。我......”莫涯说着，想要走到他跟前去。
听到“小蘑菇”三字，他只觉心里一凉，无心力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于是道了句“我乏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便侧躺到了木床上，蜷起双腿，用被子将自个儿整个盖住。
“乏了...便睡罢。”莫涯隔着被子揉了他的脑袋，“别把头藏在被子下边，小心闷着。”
见赵墨没有听她话的意思，莫涯轻叹了口气，熄了灯烛，躺回到自己的榻上。
黑暗里，赵墨将头从被里探了出来，朝着莫涯床榻的方向，凝望了许久......
......
第二日，天色微亮，便有个小厮慌慌忙忙地叩响二人房门，吼道：“着火了！快！你们快换好衣服，到前院去灭火。”
二人匆忙跑到前院时，火已被灭了大半。他们同一干家丁一起又忙活了一阵，终是把火给灭了。
四五岁的孩子最是顽劣，何况是被林牧荣百般纵容着的赵方亭。
赵方亭昨夜里不听小厮劝说，偷了几根火柴藏在身上，趁人们睡着时点着玩儿，却将床帐给点着了。小祖宗竟还觉着床帐在夜里亮闪闪的挺好玩，张大了嘴巴欣赏着“奇景”。
直至天亮时火势变大，人们闻了焦味才匆匆赶去灭火。
火是灭了，可夜里呛晕了的赵方亭却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没了气息。
赵墨皱眉静静瞧着那个同自己不同母、亦不同父的妹妹被人蒙上白布抬走，又瞥了眼站在林牧荣旁边、一脸伤心欲绝的方衙役。心中觉着既讽刺、又伤感。
呵......方衙役...赵方亭...方亭......原来，她才是妹妹真正的母亲。怪不得林牧荣平日里嚣张蛮横——官府里有人帮衬着，他还怕同别人闹事时自个儿会吃亏？
此次的事让赵墨得知，想要夺回赵家，官场那儿是万万行不通的。可是，为何他却宁愿到官府那儿去碰钉子，亦不想看到赵方亭以这般方式死去......
“......莫谷？莫谷？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一位家丁将赵墨晃得回过神来。
“......抱歉，我方才有些走神。可否...再重复一遍？”
“我说，近日进的账不多，你今日...不如就同和你一个屋的莫涯一块儿去小小姐房间打扫打扫，把东西准备全了，明日好办丧事。”
“......好。”
他抬起眼，却只见莫涯静静地站在他身旁。那位家丁，早在她说完话时便离开了，全然没有听她的答复的意思......
打扫逝者住过的房间，多少有些晦气，资历高些的家丁通常会将事情推予新人去做。
然而，这却恰巧给了赵墨找财产的机会——按照他在折扇上所参悟的信息，东西就在赵方亭房间旁边。可他之前住在偏院里，平常又得去米行算账，一直没有机会接近那儿。
况且......虽无亲缘关系，可毕竟是与他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的妹妹。他想亲自料理她的丧事......
莫涯瞧着无人会在赵方亭死后到她房间附近走动，便对赵墨说：“别难过了。至少......你能料理她的后事。”
赵墨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凄声道：“她爹仗着生了个不属于赵家的女儿，那般待我...按理说，我该恨她。可是......在我痴傻的那段时间，却是她...在她娘辱骂我的时候维护我。只三四岁的她...每每踉跄着跑到我身边、在林牧荣面前将我抱住、让我别咬着嘴巴哭泣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藏于他人伞下的温暖......”
“别难过了。我的伞，会一直为你遮挡风雨。”她柔声道。
赵墨闭着眼强使自己冷静，好一会儿才睁开泛红的眼睛回复：“莫大夫，你似乎还是不明白。我，不是你的莫谷，也不是什么‘小蘑菇’。”
“......方才那家丁，叫你‘莫谷’。”
她说这番话，是要问他——在混进这里时，为何要用“莫谷”这一名字。
“这名字男女皆宜，我扮作了女子亦不易引人怀疑。”赵墨咬了咬下唇，道。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男女皆宜的名字，这世上多得是。为何...用了我给你起的这两个字？”
莫涯瞧着显出自嘲神情的赵墨，心道这个时候说这些，是她将他逼得紧了。
她伸出手想要抱住他，然而赵墨却侧开了身，背向她说：“你为何不能糊涂一点？...是。我做梦都想再成为‘莫谷’。那个天真快乐的莫谷，属于你的莫谷，满心满眼里只想着你、也只需想着你的莫谷......不仅你喜欢他，我亦对他...羡慕至极。”
莫涯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微颤抖，忙扳过他的身子、使他面向自己。
果然，他正咬着上唇，眼眶里滚动着泪水。
然而，泪水却倔强地没有滑到脸上。
莫涯心疼地抬手抚摸他的脸，正巧碰到了右眼角的伤疤。
一瞬间，他再也支撑不住，声泪俱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抽噎着说道：“可、我始终不是他。我是赵墨....世上，为赵墨撑着的伞，都已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一只蘑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