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夜》长歌一笑

7、第二夜

　　从8岁到14岁，他这一生少有的安宁日子几乎都是在锦州城渡过。

　　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七年，他浑浑噩噩，看不起这个时代的古旧思想，好高骛远，泯然于众人。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仍然觉得自己凌驾于众人，觉得自己异乎于常人。他以为自己有着另一个世界的先进观念，便看不起这些愚昧的古人。到头来愚昧的只是他自己。就以他那点浅薄的知识凭什么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呢？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

　　齐叙很痛恨那个时候的自己，却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也在羡慕着那个时候的自己。对什么都还有冲劲，脊背未曾被现实压垮，他那样自大，却也那样鲜活。还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珍惜的人也都尚且安好。

　　曾向往冲天云霄为人上人，后来却发现一生所求不过安宁。他心中的那棵植物迅速发芽抽条，又迅速枯萎凋零。苍老，原来是这般静默而迅疾。

　　十一轻轻挥袖，眼前浮现出一面光滑的镜子，镜子里少女明媚鲜妍，笑容灿烂。这是......少年的温婉。

　　齐叙抬头，就这么当场愣住，痴痴地看向镜中影像。他想要微笑，却发现泪已不知何时落下。

　　“我第一次见温婉时，她身着华衣，肤色胜雪，于一群衣着鲜丽的少女之间，也仍是光彩夺目。”无论是前世抑或是今生，始终可望而不可即。他那时不明白两者的差距，日后也渐渐将她放入心底不敢说出口。他那样小心翼翼对待的女神，却因他而荒废了一生幸福。

　　“温婉是一个很耀眼的人，张扬如火，有些小小的嚣张。我想我那时便有些怦然心动了吧。”却也还没有到深爱。齐叙于冷清的宫殿之中这样对着那个白衣不染纤尘的男人说。世人皆为色相所惑，齐叙也只是个普通人啊。至于现在，心都死了，又怎能谈得上是人呢。

　　名为温婉却并不温柔。齐叙对她的感情源于最初的视觉惊艳，然后润物细无声，终于静水深流。初见温婉时，他为她贴上了一系列标签诸如傲娇大小姐之类的。他将她视为恋爱游戏可攻略的支线，虽苦于现实而基本没有接触的机会，却并不妨碍自己心底的YY。

　　一切都是你自己自作自受。齐叙对自己说。当她的形象在自己心里一点点完善之时，便是他永远地错过她之时。更何况齐叙一直都很清楚，温婉从来没有对自己产生过暧昧之情。一直都是自己单方面追逐那灼热的火焰，那灼灼的桃花。

　　他自人群中一眼望见她，以为是美好的邂逅的开始，却谁料一生情债情孽皆始于此。

　　那时的温婉又怎会看得上他呢？不过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学识家世俱不出众的普通人罢了。没有自知之明是他前半生最大的过错，而太过自知之明则是他后半生最大的悲哀。

　　......

　　他与温婉的深入接触是以李叔的死亡为契机。这当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巧合。

　　但若没有李叔之死，他不会彻底清醒过来，温婉也不会在他内心最仓皇之时走入他的内心深处。世上的因果又岂是这么容易说清的呢？

　　李叔再如何关心齐叙，他也还是个男人，五大三粗的男人，所有总有顾及不到之时。齐叙也是太傻，以为自己点亮了主角光环，所以无知者无畏；以为自己虎躯一震，便能广收小弟。于是他被拐跑了。因他生得一张过分艳丽的脸，也因他的狂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那时的他，只以为是点亮另一任务支线，谁知从此便是天人永隔。

　　十几岁的温婉明媚鲜妍，从没有过太过于负面的角色。面对着神色猥琐的绑匪也依旧趾高气扬。真是可笑呀，真是愚蠢！可是那样骄傲......那是他所永远也无法拥有的勇气。

　　“你这样讨不了好的。”蹲在马车里的一个姑娘小声道。

　　“那又如何？”少女温婉冷笑，“我老实听话他们便能放过我吗？我的父亲会来救我的。”纵使身处荆棘之中，少女依旧一种灼灼其华。她坚信着她的家人以及她的骑士将踏破千里而来，解救她与水深火热之中。她是这样一个被深深宠爱着的女孩呀。

　　那时的齐叙还不会观察人的神色，自然没能察觉少女掩藏在高傲外表下的恐惧。怎么可能不害怕呢？温婉到底只是一个养在深闺里无忧无虑的千金大小姐，一夕之间被人拐卖她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在意呢？

　　另一边李叔找了许多门路，千方百计终于查到了齐叙的下落。虽然对齐叙没有小时的聪慧而觉得失望，但除去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培养的感情，齐叙还是齐家得以沉冤得雪的最后希望。不论如何他都要救下齐叙，不能让他的一生被毁去。

　　可是他错估了绑匪的难缠程度，而他自己却在慢慢衰老，好在因为绑匪手上还有一个温婉，时任锦州地方官的温婉之父疏通人脉大力搜查，他在死前终于救下了齐叙温婉一干人等。

　　李叔死了，死在他的眼前。为了救他而死。而那时的温婉在家人怀里哭泣。原来她只是在伪装坚强，终于等到了他们的到来。

　　而这时间，是李叔以命换来的。

　　齐叙其实有片刻地嫉妒，他早已没有了后背可以依靠。

　　齐叙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死亡，真正明白有的人永永远远地离开了，再也回不来了。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多烦忧。他已经只能靠自己了。

　　他想起自己那些幼稚地念头，想要以现代的知识震惊这个时代的蠢货。李叔长叹了一声，神色怅惘，“若是齐家还在.......”齐家还在的话，他尚可以保留他这些浅薄的念头，或许以人力物力堆积之下，他的这些想法还能够落实一二。可是如今凭什么以这样异想天开且琐碎的东西能够洗牌重来呢？

　　“请一定要光复齐家.......”李叔留下最后一句话，永远地闭上了眼。齐叙任鲜血染红他的衣裳，面色哀戚。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齐家的那场大火，奶娘最后的歇斯底里，他这么多年来的无知。他突然明白自己不可能接受了齐维斯的身份后，不承担起齐维斯的责任。他曾经很不理解那些奶娘以及李叔等等人对他寄予的重大期望，他明明有着齐维斯的记忆却始终将这一切当作是一场电影。家破人亡于齐维斯是刻骨铭心，于齐叙却只是一个游戏副本。

　　李叔用鲜血将他唤醒，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他的责任，他身上背负的一整个家族的未来。命运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使得齐叙成长起来。

　　那时的他以为这就是他一生最无助的时候，哪里又知晓日后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