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夜》长歌一笑

6、第二夜

　　“人若是不受到一些刻骨铭心的教训，便是永远也不知道错误的。”齐叙倏尔侧头看向十一，眼里没有波动，连同最初得的惊艳也没有。心中若是被其它人与情填满，那么无论怎样的天姿国色于他便也没有了任何关系。

　　若干年前，他还会为色相所惑之时，那人执扇而来，紫衣雍华，好一个贵族公子。那是齐叙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气度这个词，过往经历里遇到的许多人，或清高太过乃至迂腐，或小心经营只重眼前利益。有人豁达宽厚，却少了他一分雅；有人文质彬彬，少了一分气势。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普通人？齐叙，你果真愚蠢得不可救药。是他掩藏太好？还是自己太蠢。

　　去往锦州城的路上并不太平，齐叙被破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也只是清醒了一点罢了，仍旧认为自己是救世主，是唯一。他仍旧被李叔保护得很好，比起齐家养尊处优的生活自然是差得很远，甚至比不起现代的普通人生活。可是他是齐叙，不是齐维斯。小人物总有小人物的韧性。总是狂风暴雨，只要还活着，便还会有希望。而这日子还未曾超过他所承受的底线。

　　后来他想，也正是因为这份苟且求生，才落到了那样一个结局吧。齐家的风骨，他到底没能继承到。

　　未曾真正经历过人间疾苦，一个人便永远也无法触摸到这世间的真实。其实齐叙和齐维斯到底是相互影响了。他总是否认，其实只是愧疚，只是觉得自己辱了齐家的声名。最初的时候他无所谓，后来的后来，却是不敢轻疏。

　　一路走来，他看见无数黎民百姓无家可归，以草木为食；衣不蔽体算什么，不到那个地步你永远不会明白活着是怎样艰难的事情。齐叙很幸运地穿在了齐维斯身上，纵使家破人亡，却也到底有人护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外如是。

　　他从来不是什么天纵英才，若是穿成这些颠沛流离的流民，他怕是早已死了。

　　他始终隔着一层膜来看这世界，有时候会显得过分冷漠。有着不知从何处来的优越感，不曾完全融入这个世界。狂妄的人总会受到惩罚，只是为何他总是累及身边人。

　　成长，要付出太大的代价。齐叙像是要哭出来似的，“所以我才讨厌那些永远天真不知世事的人呀。”他的声音很轻，心如死灰。这些过往，每一次忆起，便是刀刃一寸寸凌迟的痛苦。未懂得这一切之时，只是将之看作一场悲欢离合的戏，真正明了之后，才发现这其中的疼痛。

　　十一默不作声地听着，一向淡漠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怜悯。可是这点怜悯改变不了什么，齐叙的结局早已注定，而十一自己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放弃。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狂妄看不清世事的齐叙已经死去，怀有希望总是向善的顾子午也已经被埋葬。留在这里的只是剩下最后的执念的幽灵罢了。

　　齐叙自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风轻云淡的男人心中泛起怎样的暗潮，他已经彻底陷入那场漫长的回忆。痛苦吗？是的，只是比起痛苦，他更不想要遗忘。一次次用这些疼痛鞭笞着自己，他才能够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而不是只知道呼吸的行尸走肉。即使那样渴望永恒的长眠，却依旧害怕死去。不是因为死亡本身，而是因为害怕遗忘，也害怕牵连温婉。

　　他拂了拂衣摆，缓缓坐在了地上。这动作是他练习了无数次的仪态从容，只是终究是缺了一分风骨。他从来不是那个世代清贵的齐家精心培养出的继承人，而只是一个占据了齐家最后血脉的普通人。明明是个普通人，却被摆在了太高的位置上，承载了太高的期望。

　　“我想起许久以前，我在历史书上看见过的那些记载，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都化为书上几句潦草的文字。我那时是以怎样一种心态阅读的呢？没什么特殊情怀，只不过是不在意罢了，那些诡谲瑰丽的往事还不如一个网络游戏来得有兴趣。我在电视上曾见过许多报道，洪水淹没大地，地震又死了多少人。那样清晰地记录下的影像，于那时的我而言，也只不过是或许作文中可以应用到的材料。”

　　“后来我觉得那个时代的许多人其实冷漠早已融入到他们的性情，他们可以为一只猫一只狗而动容，却视千百人的死亡于书上空谈。他们在网络上谈古论今，意气冲霄，一关掉网络那些战火纷飞又怎么敌得过自己一顿饭没有吃饱呢？”

　　“我总是渴望着一件重大的事情能够将我唤醒，事实证明那带来的只是一时震撼。”

　　“就如同我看着那些灾民，看着那些苦难。我也曾真切觉得不平，却也只是如此罢了。更多的，那时的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份胸襟。就如同雾里看花，终究只是停留在茫然的思绪上。”

　　很快他就将他一路上遇见的那些抛之脑后了，毕竟在李叔的照顾下，他没能和那些难民感同身受。他的冷漠从来不比任何人少，更因为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而始终没能将这看成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心态上显得有些外人看来不明其咎的高高在上。

　　“为何那时的我总是不肯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呢？”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也无法拯救世界。他单手捂着双眼，看起来懊恼极了。却是很快放下手，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平静。如今的齐叙早已习惯了收敛表情，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将一切心思写在额头上的自己了。

　　他其实很后悔啊，即使深知后悔无意。他生命中有过太过遗憾，有过太过悔恨。懵懂无知时，害人害己。开始融入这个世界时，又因为一段孽缘害惨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他似乎总在犯错,,.....

　　后来的时候他也曾幻想过一切若是能够回到最初该多好。他没有遇见夏洺，温婉还是那个笑容明媚有些小小的骄纵的被家人宠在手心上的姑娘，李叔也还未死去。可是他早已过了幻想的年纪了，也清晰地明白幻想之所以称之为幻想，只是因为它太过不切实际。而他终于从一场大梦中清醒过来。

　　十一平静地看着齐叙脸上的变幻。他的过往一切，十一其实很清楚。看着水镜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后来的心如止水，他其实并没有多在意的，只是......只是感同身受罢了。因为经历的相似，他对齐叙给予了更多的关注。如果说吴茵因爱而狂，那么齐叙便是背负着沉甸甸的希望而前行。而他们却都同是被选中的人。十一不知道选择的规律，也无需知道，他只要等待着最后的结局落幕便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