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夜》长歌一笑

5、第二夜

　　齐叙站在空旷的大殿之内，背影单薄。

　　“你不疑惑为何会来到这里？”虽是问句，却是以一种完全没有起伏的冷淡声音说出口的。

　　十一从高座之上缓慢踱步向他走来，心如死灰所以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吗？他看着齐叙平静无波的脸，真的心如死灰又怎会来到这个地方。

　　世事磋磨将齐叙变成如今的行尸走肉，不是心如止水，而是早已麻木。十一眸色转深，多么相似呵。他看向自己纤细的手，如何能够想象这样苍白脆弱的手拥有怎样强悍的力量。他所为之付出的代价又是多么惨烈。

　　万般心思说来漫长，也不过一瞬间。面上看起来他的神情没有任何改变。

　　这个时候，即使他变了脸色，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唯一可能看见的齐叙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揣摩这一切。

　　“你可想过你死之后温婉会有什么下场吗？”人，皆有弱点。没人可以例外。十一眼中闪过轻讽，知道自己的弱点又如何？还不是无法解决。

　　闻言齐叙终于抬首看他，眼中泛起波澜。

　　“夏洺不会放过她的。”十一轻声道，因着音色的清冷更显得飘渺无迹。

　　“是我误了她一生。”齐叙终于开口，眼神沉痛，悲伤刻骨。若非是他的牵连，温婉本该嫁给与她青梅竹马的公孙止白的，本可以有一段美满的婚姻的。又怎会被夏洺那个疯子强行纳入后宫。

　　齐叙已经开口，十一反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安静站在齐叙五步远的地方，如一幅静止的美人图。

　　齐叙忽而侧首，第一次看向十一，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瞳孔微缩，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我有许多秘密不敢说与旁人听，若是你的话，倒也没有那些顾虑了。”他不知道眼前这好看得过分的男人是什么来头，但却明白这并非他可以抗衡的。那么那些他压在心底的不吐不快的关于前尘往事的一切的一切就这样掀开吧。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与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会完全不同的地方。我在那个世界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宅男，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哪曾想真的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这里。”

　　那个时候的齐叙边幅不修，没有好看的容颜，也没有显赫的家世。他和这世界大多数最平凡最普通的人并没有区别。

　　他从来不够聪明，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才华，经常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讨厌讲师喋喋不休就业的现实。喜欢坐在靠近走廊的位置，看美女经过装模作样评价几句。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会主动接触外界。

　　他曾如此深深厌恶着那个庸庸碌碌的世界，以为自己被这个庸俗的世间耽误，以为换了另外一个世界给他一个高贵的身份他便是世界的主角。

　　然后他到了这个世界，人命如草芥，白骨葬虚妄。

　　幼小的孩童蜷缩着身体都在不大的箱子里，车轮滚滚，颠簸不平。他入眼是一片黑暗，只有细碎的星光偶尔折射进来。他的呼吸随着箱子的摇晃而紊乱，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他早已昏昏而睡。

　　“维斯，好好活下去，齐家只有你了。”妇人哀伤的声音在梦中徘徊不去，有鲜血从她眼里流出。

　　小小的孩子本能往后退步，不知道为何温和亲切的乳母忽然变得这样可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喧哗声那样吵，父亲，父亲，为何不管一管？母亲，你在哪里？

　　“看着我！”妇人的声音狠戾，面上一片怨毒，“你是齐家的男儿，怎可自欺欺人！”

　　孩子安静下来，脸上仍有些惶恐，却是不再挣扎。稚嫩的面孔在火红的光芒下沉静清冷。

　　“好好看着，不要忘记任何细节。好叫你明白这世上再无人可以予你依靠，明白什么是弱肉强食。”妇人的喉咙已有些哑了，可面色却愈发狰狞。

　　孩子眼中有泪光闪现，却没有泪水滴落。

　　他是开国功勋百年望族齐家最小的孩子，自幼聪颖，早有神童之名传出，可惜性子跳脱，顽劣不堪。父母认为他年幼，有足够时间教他成长。可惜天降横灾，一夕之间覆灭。乳母将自己的独子与他换身，将他从炼狱般的地方救出。乳母早有寻死之心，将他托付给信任的人后随齐家赴死。

　　他被藏在小小的箱子里，如一个货物般被运往城外。

　　稚嫩的孩童纵使再如何聪慧，也依旧没能挨过这连番波折。齐叙就这样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场景是无边黑暗。昏昏沉沉之间，他不知睡过去多久，梦中全是那夜的惨象，像是幽灵般挥之不去，裹在看不清浓厚的白雾中。

　　此时的齐叙，只将它当作一场噩梦，天真以为自己从此将走上沉冤得雪平步青云的路线。将这世界当作一个通级副本，浑浑噩噩如坠梦中。

　　他从箱子里被抱出，容貌平凡的男人小心将他放在地上。

　　“我们要去哪里？”齐叙说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句话。要去何处？何处才是归处？从此注定他一生的颠簸流离。

　　“锦州城。”男人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打包好的行李打散，拿出一包干粮递给齐叙，神色有些黯然，“请少爷委屈一下，吃点东西补一下体力。”

　　齐叙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干瘪瘪的卖相极其朴实的大饼，眼中闪过嫌弃。但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累了这许久，他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静默片刻，他到底还是接过了干粮，在男人简单铺了干草的地方坐了下来。

　　好硬，他啃下第一口，差点把牙给咯着了，小脸皱成一团。齐叙突然很是想念学校食堂里的大白馒头，软软甜甜的。然而此时别无选择，他只能默默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去。他低头吃了一会儿，方抬头看向那个老实的男人。

　　这一眼看去，便有些停不下来。那个长相普通身材也普通的男人在收拾现场时形象突然便高大了起来。齐叙终于有些明白反侦察技术是怎么一回事了。毁尸灭迹什么的不要太熟练，看看那连贯没有一丝停顿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无法带走的那些东西一点点被处理了个干净。人才，绝对是个人才。齐叙歪着头眼中异彩连连。

　　直到此时，他仍然未能明白那日所发生的一切的残酷性。

　　大殿之中的齐叙低声自嘲一笑，艳丽张扬的容颜隐在层层雾霭中，莫名的低落与悲凉。“我果然是个蠢货。”不然李叔也不会那么早便去世了。是他太过自以为是，怀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性，最终害人害己。最初的时候他只是把李叔当作一个NPC，等他终于明白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将他看作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时，他却突然离世。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呵呵，就是这样，错过了许多珍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