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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倚梅雪夜 ...

  •   不知不觉入宫已有三月了。时近新年,宫中也日渐透出喜庆的气氛。在通明殿日夜诵经祈福的僧人也越来越多。到了腊月二十五,年赏也发下来了。我是个得宠的芬仪,自然赏赐不少,加上皇上待我好,皇后素来宽仁待下,二人的赠送,叫我可以过个丰足的新年了。我思量着:棠梨宫冷清,便叫水芝给棠梨宫送些东西去,一份是淳儿的,较为丰厚些;一份是甄嬛的,估摸着沈眉庄赠的多,便也不怎么上心。陵容的明瑟居我自然送去了,至于佩筠,她如今圣眷正浓,不必我操心,不过怕有人嚼舌根子,就也给她送去了一份。

      大雪已落了两日,寒意越发浓,我笼着暖手炉站在窗子底下,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菖蒲走过来笑着对我说:“小主想什么那么入神?窗子底下有风漏进来,留神吹了头疼。”

      我笑笑:“我想着我们宫里什么都好,就是梅花和松柏都有。不像是棠梨宫那儿——”我默默叹气,“莞妹妹也是个可怜的,再添些东西给她吧,怕是如今,棠梨宫冷清偏僻得很。罢,罢,左右皇上今日宿在惠妹妹那儿,我便去瞧瞧她。菖蒲,把皇上赏我的那东珠簪子带上,也好让莞妹妹日后拿着把玩。”

      此话一出,连沁人也心疼地皱了皱眉头,小陈子更是快言快语:“那东珠簪子,当初,皇上赏了您一对,又赏了惠嫔小主一对,莞贵人小主那儿自然会得了惠嫔小主的东珠簪子了。小主何必给她送这么好的东西呢?”

      “不许胡说!”沁人厉声训斥他,“惠小主今夜怕是顾不上莞小主,小主去多走走也是好的。”我点点头,暗道:还是沁人懂我心思。

      我才到了棠梨宫,便听里头一阵笑声,槿汐正捧着一摞色纸和一叠金银箔来。见了我,更是笑容满面地行礼:“芬仪小主来啦,我们小主正嚷嚷着要剪窗花玩儿呢?小主可要一同剪来玩儿?”

      “这个我会。剪了贴上,看着也喜兴一点。”我正说完,莞贵人的贴身宫女流朱便出来了,见了我便笑着冲里头喊道:“小主的耳朵真灵,可不是芬仪小主来了?”又对我躬身行礼:“小主且进去吧。”

      我含笑点点头,走进棠梨宫去,望着莞贵人正要起身冲我请安,我心中便不满起来了,忙压了她的手,坐在榻上:“我们姐妹,还顾忌这个?”

      “姐姐怎的来了,你素来得宠,怎会来我这儿?”莞贵人满眼疑惑,古怪地望向我。我只解释了一通:“还不是皇上体贴我有咳疾,近些日子又发了低烧,就不让我侍寝,连年三十晚上的家宴也不必去了。我左右在宫里也是闷着,便来寻你玩儿了。”

      莞贵人嗔了我一句:“姐姐愈发爱胡闹了,都发了烧还出来。”说着,伸手探了探我额头,松了口气,“幸而没事儿,若是有事儿传到了皇上耳中,定要责罚我了。”我脸上一红:“数你多嘴!今日皇上执意要去惠嫔那儿呢……”

      “就是呀,惠小主那儿奴婢们哪儿进得去呀?上一次过去跟皇上通传我们小主又烧了起来,那可是皇上吩咐叫小主的病情他必得时时知道的,惠小主身边的采月还是拦了奴婢,死活不让奴婢进去。最后还是皇上身边的李长公公见奴婢可怜,这才通容去与皇上说的呢。”听了水芝一席话,我脸上不由尴尬起来,一阵青一阵白:“惠妹妹定是比我更得圣恩的。”

      莞贵人见了,与惠嫔自是多了几分隔阂,宽慰地说:“姐姐不必烦忧,皇上心中还是有姐姐的。”我勉强地笑着,胡乱点点头。

      “小主们别说这个了,快剪了窗花来玩儿吧。”莞贵人身边的崔槿汐忙过来打圆场儿,说完还轻声对莞贵人说,“芬仪小主送来了一支东珠簪子。”

      莞贵人暗暗一惊,才要起身就又被我按下了,无奈道:“多谢姐姐,只是,这东珠极其难得,姐姐怎么给我了呢?”“当日,皇后娘娘赏了我们小主一对,惠小主一对,别的小主那儿都没有。小主估摸着当日去瞧惠小主的时候,她梳妆台上少了一支东珠簪子,估摸着惠小主那支东珠簪子定赠了您,这才只拿来了一支,好凑成双对儿。”沁人温温和和地把东珠簪子递上,莞贵人看着便爱不释手,看我的目光更是感激不尽。

      我们这才开始剪窗花。两个时辰下来,桌上便多了一堆色彩鲜艳的窗花:“喜鹊登梅”、“二龙戏珠”、“孔雀开屏”、“天女散花”、“吉庆有余”、“和合二仙”、“五福临门”,还有“莲、兰、竹、菊、水仙、牡丹、岁寒三友”等植物的图案。

      莞贵人各人的都看了一圈,赞道:“槿汐的果然剪得不错,不愧是姑姑。”槿汐的脸微微一红,谦虚道:“哪里比得上贵人的‘和合二仙’,简直栩栩如生。”莞贵人继而笑着对我说:“姐姐的百合剪得好生精美,就像是活的一样。”

      “哪里。”我只谦让地笑着。

      话音刚落,佩儿嚷嚷道:“小允子会剪真人像的,快拿出来给小主们看看。”

      小允子立刻回头用力瞪她:“别在小主面前胡说八道的,哪有这回事?”

      佩儿不服气:“奴婢刚亲眼看小允子剪了小主和芬仪小主的像,袖在袖子里呢?”

      小允子脸涨得通红,小声说:“奴才不敢对小主们不敬。”

      我呵呵一笑:“那有什么?本嫔与莞妹妹向来都不拘这些个小节。拿出来看了便是。”

      小允子满脸不好意思地递给我,我看了微微一笑:“果然精妙!小允子,你好一双巧手。”

      小允子道:“谢芬仪夸奖。只是奴才手拙,剪不出芬仪与贵人的花容月貌。”

      莞贵人凑过去一瞧,果然不错,便笑道:“一张油嘴就晓得哄我开心。已经把我剪得过分好看了,我很是喜欢。”

      流朱笑眯眯地问:“就他是个机灵鬼儿。怎么想着要剪贵人的小像?”

      小允子一本正经地说:“自从小主让温太医救了奴才哥哥的命,奴才与哥哥都感念小主大恩,所以特剪了小主的小像,回去供起来,日夜礼敬。”

      莞贵人正色道:“你和你哥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做不合规矩,传出去反而不好。不如贴在我宫里就罢了。”又好奇地问:“那为何剪了纵姐姐的?”

      “奴才瞧芬仪小主眉眼很是精致,便想着锻炼锻炼手艺。”小允子恭敬地说。

      槿汐起身笑着说:“宫中有个习俗,大年三十晚上把心爱的小物件挂在树枝上以求来年万事如意。小主们既然喜欢小允子剪的这张像,不如也挂在树枝上祈福吧,也是赏了小允子天大的面子。”

      我微笑说:“这个主意很好。”莞贵人又让浣碧去取了彩头来赏槿汐和小允子。

      大年三十很快就到了。佩筠、陵容和淳儿、惠嫔依例被邀请参加皇上皇后一同主持的内廷家宴,自然不能来看我了。我身患疾病,皇上恩准我留宫休养,不必过去赴宴。一个人吃完了“年夜饭”,便去了棠梨宫那儿。正巧见品儿烧了热水进来笑呵呵地说:“小主,芬仪小主,外面的雪停了,还出了满天的星子呢,看来明儿是要放晴了。”

      “是吗?”莞贵人高兴地笑起来,“这可是不得不赏的美景呢!”

      槿汐喜滋滋地说:“贵人正好可以把小像挂到院子里的树枝上祈福了。”

      莞贵人道:“院子里的枯树枝有什么好挂的,不如看看哪里的梅花开了,把小像挂上去。”

      小允子答道:“上林苑西南角上的梅花就很好,离咱们的宫院也近。”

      我问道:“是白梅么?”

      小允子道:“是腊梅,香得很。”

      莞贵人微微蹙眉:“腊梅的颜色不好,香气又那样浓,像是酒气。还有别的没有?”

      小允子比画着道:“上林苑的东南角的倚梅园有玉蕊檀心梅,开红花,像红云似的,好看得人都呆了。只是隔得远。”

      雪夜明月,映着这白梅簇簇,暗香浮动,该是何等美景。我心中向往,站起身披一件斗篷,兜上风帽边走边说:“那我便去那里看看。”

      莞贵人也起了兴致,道:“我与姐姐同去。”小允子急得脸都白了,立刻跪下自己挥了两个耳光劝道:“都怪奴才多嘴。小主们的身子还未大好受不得冷。况且皇后日前吩咐下来说小主感染时疾不宜外出走动,若是传到皇后耳中,可是不小的罪名。”

      我含笑说:“好好的怪罪自己做什么?这会子夜深人静的,嫔妃们都在侍宴。我又特特穿了这件衣服,既暖和在雪地里也不显眼。况我病了那么久,出去散散心也是有益无害。至于贵人妹妹便别去了吧,我来替你挂。”小允子还要再劝,我已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外,回首笑道:“我一个人去,谁也不许跟着。”

      莞贵人心中担心得很,便叫槿汐和流朱急急追上来,叩了安道:“我们小主叫芬仪拿着的。”

      我伸手接过,却是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轻巧明亮,更不怕风雪扑灭。遂微笑说:“还是你们小主细心。”

      流朱又把一个小手炉放我怀里:“小主也带着吧。”我微微颔首,便离了棠梨宫。

      宫中长街和永巷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只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加意小心。夜深天寒,嫔妃们皆在正殿与帝后欢宴,各宫房的宫女内监也守在各自宫里畏寒不出。偶有巡夜的羽林侍卫和内监走过,也是比平日少了几分精神,极容易避过。去倚梅园的路有些远,所幸夜风不大,虽然寒意袭人,身上衣服厚实也耐得过。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到了。

      尚未进园,远远便闻得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倚梅园中的积雪并未有人扫除,刚停了雪,冻得还不严实。小羊羔皮的绣花暖靴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园中一片静寂,只听得我踏雪而行的声音。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在水银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清朗星光下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也不知是雪衬了梅,还是梅托了雪,真真是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神仙境界!

      我情不自禁走近两步,清冽的梅香似乎要把人的骨髓都要化到一片冰清玉洁。我喜爱得很,挑一枝花朵开得最盛的梅枝把小像挂上,莞贵人的却顾不上挂,又顾不得满地冰雪放下风灯诚心跪下,心中默默祝祷父母兄弟安康顺遂。

      我不禁感叹一声:“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话音刚落,远远花树之后忽然响起一把低醇的男声:“谁在那里?”我大大地吃了一惊,这是皇上的声音!我立刻行礼道:“嫔妾参见皇上。”皇上见了是我,便笑着扶起我:“昭君今日怎么在这儿?”

      “估摸着风已停,便过来瞧这梅花,当真是美丽至极。”我笑着赞美,皇上更是回味无穷:“是啊,当初她也是如此说的。”我不敢问是谁,只是笑着说:“倒是有与嫔妾心性相似之人了,若在这儿,嫔妾定要好好与她见一见。”

      皇上只笑着说:“好了,夜深露重,你陪朕走走吧。”我自然不敢不从,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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