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江边宿

8、捌

　　大红喜烛高高照，府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宾客喧嚣，一片欢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经过一位中年男人都朝他拱手道喜，有人笑着说：“令公子一表人才，与周家小姐实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恭喜啊。”那名中年男人回礼寒暄，眉梢眼角都是喜意，笑着吩咐下人将他们引进大堂。
　　天作之合，呵。杜衡讽刺地想道，一个残废和一个傻子，果然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他穿着大红礼服坐在轮椅上，胸前缀了一朵红花，发带也换成了喜庆的红色。鲜艳的颜色，更衬着他面白如雪。
　　他望着自己父亲，那个打从他出生就没管过他的男人，此刻站在他的身边，笑得好不开心。
　　是呀，他当然开心。舍弃一个残废多年的儿子，跟大名鼎鼎的周家联姻，稳固了自家在江南一带的地位，这么划算的买卖，也难怪他如此高兴了。
　　那日得知谢远出事，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回到杜家去求父亲帮忙。他在府上是庶出，生母地位地下，且在他出生不久就病逝了。他本被交给一位姨娘抚养，但究竟不是亲骨肉不上心，没留神让他在六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差点去了他半条命。当然最后他的命是保住了，只不过从此双腿残疾，再也无法站起来。
　　他的父亲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杜家也算是家大业大。然而暴发户的身份总是被人诟病，再加上商户地位底下，明里暗里没少受过鄙视。这下又出了个残疾的儿子，在他父亲看来，简直是丢杜家的脸。所以杜衡很不招自己父亲的待见，终于在照顾他的姨娘也病逝之后，被对方忍无可忍地丢去一座偏僻的小楼，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人过来的。家里虽然会意思意思给些银两让他度日，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的关怀。杜衡也无所谓，他一人居住，反正乐得清静。
　　所以，距他离家多年后的今日，他第一次回去，去求那个本该跟他最亲近却最冷漠的男人大发慈悲施以援手。
　　杜衡感到耻辱，可为了谢远，他没有办法。
　　他现在还记得父亲看到自己后一脸茫然的表情，显然是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残废的儿子。在杜衡说明来意之后，对方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接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深深嘲讽：“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
　　资格。他想，我生下来身上流淌着你的血液，我是你的亲生儿子，这难道也不算资格吗？他浑身发冷，后背冒汗。他如此真切地感觉到一股恶心沿着胸腔泛上来，他想吐，为自己冷漠的父亲，为着自己此刻低声下气的样子。
　　然而他没有吐。谢远还等着他去救呢。
　　他不可以逃。
　　他低着头安静地道：“父亲，虽然您可能不乐意。但我还是要叫您一声父亲。我只求您这么一件事。只要您答应我，我愿意改掉杜姓，再也不提我是您的儿子。从此断绝跟杜家的一切往来。”
　　姓不姓杜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这姓氏让我恶心。我恨不得跟这样的杜家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那人沉默半响，也不看杜衡，依旧看着手上的玉扳指。杜衡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时间好像被切成了无数细长的小条，等待让人心慌。
　　对方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笑得像是个狡诈的狐狸：“改掉杜姓就不必了。这样吧，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终身大事考虑了。周家有个三小姐，貌美如花。我看配你绰绰有余，只要你娶了她，我就帮你。如何”
　　周家三小姐，先天不足。生下来智力方面有缺陷，简而言之，是个白痴。
　　好，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他在父亲心里果然，连一丝地位都不曾有。
　　有什么好失落的呢，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他点头，面色苍白如纸：“好，当然好。父亲果然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转身离开，挺直了脊梁，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