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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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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拂过江堤,岸边停了一只小船。
连日的大雨终于停歇,夜空繁星遍布,昭示着明日会是个好天。气温回暖,隐有持续上升之势。然而江南的夏也是温和的,对于那些王孙公子来说,区别不过是蝉鸣声里摇折扇,添几许风雅。
谢远选择在这样一个夜里坐船离开,不得不说是明智的。大雨刚停,空气中还残余几分冷意,这种冷一丝丝温和地随着岸风投进怀中,让人感觉舒畅凉爽。
杜衡不说话,他坐在那儿,脸上淡淡的没有神色,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江面,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远的伤已经好透了,阿珠亦被杜衡救了出来。两人如此危机后的重逢,自有一番真情流露。杜衡将他们留在房内,自己安静退了出来。
谢远没来问他是怎么将他们救出来的,他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不该问的从来不问,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但,也仅仅是朋友而已。
杜衡闭上眼,听见心底的苦笑声,尖利刺耳,震得头嗡嗡作响。有一个自己面目狰狞跳了出来,他声音嘶哑着朝他吼道,你在难过什么渊之没事,他所爱之人也没事,他们都很好,以后会更好。这是多么好的结果。
对啊,这是多么好结果。大家都很好,所以自己也很好。
那么,所以你,到底在难过什么呢?他这么问自己。
二十岁之前的杜衡只有一个方寸天地,他每日守在窗前,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像个过客,来时轻轻松松,去时了无痕迹,没有人会记得他。但是那时的他只是觉得心里有点空,并不觉得难过。
后来认识了谢远,那个人会陪他把酒畅谈,会把他带到屋顶看星,会拉他上街给他买糖葫芦,有时候对方不知道去忙什么,没有来看他,他就坐在窗前等待。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江面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他才把窗关上。可是那时的他也只觉得孤独失落罢了。
那么现在,这种心脏都像被一只手狠狠揪起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那日对方在屋檐上抬头看他,夜色无比温柔着涂抹他的眉眼,他有很好听的声音,他说,子恒要的自由之感,往后的时日,我定双手奉上。
可哪有什么往后,谢远要走了。
江边风寒,谢远紧了紧阿珠的披风。他们站在一起,远远瞧去,那么的般配。
他要回蜀中去了,那里有他和阿珠的父母,他回去办一场漂漂亮亮的婚礼,大红花轿娶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多好,多好。
杜衡笑了。
江畔风急,乌篷船摇晃,船公远远催促:“这位公子,快上船吧,我们要出发了。”
阿珠已上了船,留下谢远站在他面前。他坐在轮椅上,安静看着他。
谢远还是那个样子,离别对他来说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坚信着有缘会再相见,所以没有半分不舍。他从来都这么潇洒。正因为这份潇洒杜衡才喜欢他。可是,现在他突然讨厌起这份潇洒来。
听见船公叫喊,谢远回头喊了一句:“这就来。”接着转过头来笑着对他道:“子恒,过段时日我与阿珠安顿好,就回这里来看你。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把酒畅谈,就这么说定了。”
杜衡于是又轻轻笑起来,“好,”他说,“我们说定了。”
谢远摘下腰间长笛,轻轻递给他:“我们因笛相识,这管笛子伴我多年,今日赠与你。权当做个纪念。”
杜衡接过,拿在手里,低低笑了两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去吧。”
谢远朝他点点头,转身上了船。船公一撑竹竿,小船悠悠荡了开去,离了这江堤柳岸,离了这烟雨江南。
夜色朦胧,江上水暗,杜衡看不清谢远的脸,只看到一个挺拔身影站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
他把笛子放到嘴边,笛声悠悠散入江面,是他们相遇的那首曲子。一曲终了,小船早已远去不见了。
这次他身旁跟了一个仆从,那人低声提醒道:“公子,该回去了。”
他点头,让对方推着自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