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江边宿

3、叁

　　蜀中多侠客，他们一身明月两袖星辰，弹剑作歌辗转风流，眉间有暮色苍茫。
　　醉卧玲珑石，笑枕自在风。
　　这样的谢远，杜衡是不得不羡慕的。他因身体虚弱，鲜少踏出自家大门，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看尽万水千山。在他看来，书上如何文词斐然的描写，都终不及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来得真实。
　　谢远如光，逆晨而来，让他看到世间万物肆意生长的姿态。他看着他，仿佛看到另一个完整的自己，那是他最渴望的，却也最不可能的，美好的样子。
　　所以才会如此喜欢见到他吧，杜衡看着对方飞扬的眉梢，一瞬间的失神。
　　待回过神来，发现谢远竟反常安静地看着自己，眸中有星光散落。
　　“怎么了？”他轻轻放落手中茶盏，略不自在地垂目。
　　视线里他白色的衣角一晃而至，腰间剑上系的流苏轻晃，趁着他自然垂落在腰侧一双指节分明的手，煞是好看。谢远抬手将他一揽，梨花酿的香气似有若无，刹那盈了满怀。他还未回过神来，只觉腰间一紧，耳畔风声呼啸，再抬头时便望见了漫天星子。摸着身下瓦片，他侧头看向早已放开他躺到一边的谢远。对方正含笑望着自己：“如此星辰如此夜，不如屋顶一叙，子恒觉得呢？”
　　子恒是杜衡的字，深交之后，两人便以字来称呼对方了。
　　他转回头，凝视了一会儿星辉灿烂的天空，又费力的半支起身，月色星芒笼罩下江水粼粼，开阔的视野令人生出一股苍茫之意。他于是轻轻躺下来，不看谢远，声音安静：“今夜星辰果然极美。”尤其是从这里看去，苍穹可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满目星光中了。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自在不受拘束的感受，似乎令他刹那投身到了谢远的世界里。
　　谢远在他身旁笑起来，不用转头他也能猜到对方眉梢飞扬的快活样子，他便也安静地微勾了唇角。谢远提起身侧的酒壶，微晃了晃，转头笑道：“如此夜色怎能没有美酒相伴？只可惜你的茶却没有带来。”
　　“无妨，我喝酒便是。”杜衡转头道。果然便见谢远睁大了眸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子恒会喝酒？”他笑了笑：“如此夜色星光，此时此地，又有什么事是干不得的？”
　　谢远于是笑扶他坐起来，让他半倚在自己身侧提防掉下去，两人就月色饮起酒来。酒是好酒，夜是好夜，吹多了风的杜衡不免有些善感，他声音清凉：“渊之可知，我前半生因这副皮囊的束缚从不知晓何为自由，今时此地，能体验到这种感觉，也不枉费到世上走一遭了。”
　　谢远对明月举起手中酒壶，声音里依旧带着年少特有的神采飞扬：“那有何难，子恒所要的自由之感，往后的时日，我自当双手奉上。”
　　抬眼望去，近在咫尺的人脸上那一丝罕见温柔，是真实存在着，还是今夜柔和的月光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杜衡轻轻闭上眼睛，觉察到心里有一块隐蔽的地方正默默塌陷下去，而自己无力阻止，甚至，甘之如饴。
　　他悄悄绽出一个笑来，在这檐上月下，在他身侧阴影里，无声无息，苦涩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