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歌雁来

2、第 2 章

　　孟婆的身影在层层的梧桐中隐去，一声戏谑的笑声从阎王屋里的屏风后传来:你装的也是厉害。阎王说:她马上就回去了，你还在这里盯着什么，怕她再回来？屏风后的人冷笑了一声，没有了声音。只见歧命坐下，对着面前的铜镜露出了一丝有些狡诈的笑容:你原来总是这样笑的，现在也是死了。镜中人似男非女，英气中带着妩媚，歧命扣上镜子:真狠，你只对我这样狠。…………
　　回去的路上，孟婆还是有些恍惚，阎王的那面容也是太过奇异了，怎地和自己一模一样，莫非是兄妹？孟婆想，兄妹也未见过如此相像，好似一人将自己画的画再描了一遍，孟婆想着，已是来到了忘川边，那个童儿已是在等着了，不复来时那个哀恸样子，仍是很娇俏的笑着。她叫到:姑娘，姑娘！孟婆抬头对她一颔首，童儿便忙放了橹，来扶孟婆，嘴里叨叨的说:姑娘可见到了阎王？素日里他可是忙，不在屋子里的。孟婆缓缓在船里坐下，说:见了，童儿似是试探似是小心地问到:姑娘可觉得有什么不妥？孟婆看了她一眼说:不过就是阎王和我长得一样罢了。童儿平了一口气说:姑娘不觉得奇怪吗？孟婆理理领子说:只是有一点，世上的事再奇怪，到我这里也不奇怪了。童儿摇着橹问:怎么说呢？孟婆若有所思地答到:我是个迟钝的，很多事都没有甚感觉，这能记人记事儿也不过是近一千年才行。童儿问:那姑娘可是一直都这样的？孟婆说:我也不知，可能是吧，打我有记忆时就在这儿给人喝汤了。童儿不再说话，只摇着橹，孟婆随意望去，忘川水静的出奇，没有一丝波动，便说:这水可是世上最冷的水了，和我一样，如此迟钝。童儿露出了一点点笑说:她原来不这样的，很欢快，很容易动情，。孟婆看着这水说:听说，忘川水能映见前世今生，不知到我这里灵不灵验？童儿马上说:哪里有这种说法，都是地上戏折子胡诌的，姑娘也信？说着，奈何桥就到了，孟婆下了船说:和你说话真爽快，以后你不忙了，来这里和我聊聊。童儿低着头，闷闷地说:这是自然。然后便划着船走了，雾气濛濛中，传来了清丽的像她人一样的声音:世间水啊，流啊流，皆折十九弯，弯一道，忘一人……郎君啊，我心悦你何止十九？十九过后，你可还记得卿卿否？孟婆站在忘川边，念着这调子，呆了许久。
　　回到自己的屋子，萧植拿着本书册，口中念念有词，孟婆凑过去想瞧瞧，萧植却收了书，盯着孟婆说:你去了阎王那里？孟婆点点头，说到:他说你不归他管，你不必拘在这地下，随时可以走。萧植双臂一抱，说:我为什么要走？我在这里呆的好好的？孟婆若有所思地说:你这样说，便是不觉得这地下的日子有何不妥了，我不多事。便转身离去，萧植看着她的影子，有些执拗的掰着手指头:你会想起他的，我不要这事发生。
　　孟婆低着头，想着今日见阎王时，牛头和童儿的形状，任她再迟钝，也觉有些奇怪，但也只是摇摇头，她觉得这就是她和许多别的人最好的比较，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没有牵挂，所以这命在不在，她也不甚在乎，只是……是不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走了，萧植会很孤独？
　　这样想着，孟婆就觉得有些乏了，她恍惚记得这条路上通往忘川上的花堤，便继续向前走去，远远地她看见堤上有个清晰的人影，转过身来，是个极漂亮的少年，一双眸子像星辰大海一般。他见孟婆走近，笑道:君神竟可一个人走动了，也不枉我候在这里。孟婆说:阁下是？那少年一身粉白，看起来十分老成，他说:我名唤鹫罔，君神的徒弟。孟婆点头:是我原来的徒弟吗？鹫罔过来很自然的扶着孟婆:不是原来，是一直都是的。孟婆有些惘然:既是一直都是，为何现在才出来？鹫罔笑着说:我比不上你身边的人厉害，他们不叫我见你的。他们？孟婆问:除了萧植还有别人？鹫罔依旧笑着，只是不说话了，孟婆推开他的手，说:显得我老得不行了似的。鹫罔放下手，抬头看头顶上像廊顶一般，云蒸霞蔚的樱花，说:君神你看，这花的的颜色和我是一样的。说着摘下一朵，很是熟悉地簪在孟婆耳边:君神你还是很配我。孟婆摸摸自己的鬓角:我没有白发吗？鹫罔理了她的碎发，点点头:没有的，君神是一直都不老呢。
　　我这样来，君神不觉我唐突吗？鹫罔问，孟婆望着忘川的水答到:这几日奇事多，你来也便不奇了。鹫罔失笑:哦？有何奇事。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女孩，孟婆也不在意，只是絮絮地说:若是别人看来也不算奇事……只不过我身边的人有些反常，萧植不从早到晚地在地上面去听戏了，时不时在我身边侯着，好像我会丢了似的；牛头竟然给我看了他的真容，很是英俊，和我说的话仿佛也比往日多了；最奇的是，今日我见了阎王，他竟然，与我长得一模一样；还见了一个唤我姑娘，似乎曾经就识得我的小凤凰……孟婆说罢，回头看鹫罔，见他仍是很温柔地看着自己: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罢。鹫罔又摘下一朵樱花，别在孟婆领子上:不是的，君神不会死的。孟婆静静地看着他一会，收了脸上迷茫的神色，微微笑道:你真是神奇，和你说话，仿佛我是小女儿一样，娇了很多。鹫罔说:那是我的福分了。孟婆低头看看自己的领子:你很喜欢樱花。鹫罔说:我是生在樱花树上的一只鹫，和族人不一样，他们把我赶了出来，是君神带了我回家。孟婆若有所思地说:家？家在哪里？鹫罔淡淡道:那就是以后再说的事了。孟婆点点头:萧植在等我了，你且去吧。说着，便转身走了，边走着边闻着身上樱花的气息，她记得樱花是不香的，只是鹫罔摘下来的两朵，是他身上的那道清郁的味道，让人舒心，她不禁微微地笑了，回头一看，鹫罔还是像她来时那样，站在樱花树下，温柔地望着她，孟婆仍是转过头去，心里想:如果我有兄长，应该就是这样子。
　　远远地，鹫罔似是听见孟婆心里的声音，脸色微微白了一下，还是带着笑:就算都忘了，还是一样的。
　　回到自己的屋子，萧植站在窗前，脸上竟是带着些恹恹的病容，孟婆皱了眉:你病了？萧植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累了，桌上是晚饭，你用了就休息吧孟婆说:你不和我一起？萧植转身砸在孟婆的床上不再说话了。孟婆吃着饭，今天的菜是青豆和小小鱼一起腌的，滋味很足，汤是雪白的鱼头汤，萧植的厨艺从第一次下厨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似乎对此也着了魔，成日家除了萧统就是下厨，孟婆把汤菜饭吃了干净，把洗碗的木盆搬进屋子，萧植闭着眼睛问道：今日你见了什么人？孟婆手中动作一顿：你跟着我去了花堤吗？萧植说：我不放心你。孟婆埋着头说：说是我的徒弟，叫鹫罔。萧植说：最近你身边多了原来不认识的人，你不觉得奇怪吗？孟婆说熟练地洗着雪白的麻布：奇怪，但没什么，他们似乎不会害我，不是……萧植突然从榻上坐起来，脸色有些狰狞地说：不会害你，你怎么知道不会害你，你日日在外面游荡，哪日命都没了也不奇怪了。孟婆盯着萧植，看他紧皱的漆黑的刀锋眉和挣红的雪白的面容，平静地继续说：不是有你吗，你会护着我的。萧植的力气似乎一下子就卸了下去，脸色复又变得苍白，孟婆抬起了洗碗盆，说：你休息吧。萧植探身一把攥住了孟婆的手：你去哪里。孟婆放下了盆：我就去外间，你太累了，还是睡一觉吧。萧植慢慢地放开了孟婆的手，抱住她说：你会永远在我这里的，你是我的命。萧植第一次这样抱着孟婆，他的怀里很暖，像有一团火在烧着，他紧紧地抱着孟婆，似乎怕她挣开，孟婆伸出手，放在萧植的头发上，说：你也是我的一切，从你从树上落下来的那天起。萧植喃喃地说：比那更早，早的你都不记得了。他放开孟婆，扳着她的肩膀，孟婆抬起头，看见萧植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有些不合时宜的冷静，和像一团火一样的萧植如此的不同，她轻轻的把手放在萧植的眉间说：你要记得，你是树，如果有火，会死的。孟婆说罢，便按了按萧植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走出屋子，天色已经黑了，回头向屋中望去，萧植已经背对着房门躺下了。孟婆信步走着，萧植在自己的这片地界，种了很多很多的玉兰，腊梅和木樨。现在腊梅正开着，清清透透的香气，她一直都觉得腊梅的味道很清甜，不像是还冷的时候开的花，看着花，孟婆便想起了鹫罔，那个和樱花一样的老成的少年。
　　他现在在哪里？孟婆想着，脚步不由得向花堤走去，一路上，各色的有神智的小魂儿们向她道安：姑娘。有几个看起来稚嫩的很的还皱着眉说太晚了，姑娘要早些回去的话，孟婆一律笑笑。到了花堤，夜里的樱花更安静了，孟婆将手中的灯笼挂在枝上，坐在树下，看昏朦的灯光被粉白的樱花笼着，感觉格外谧然。孟婆自言自语道：他应该是回家了。话音未落，一道粉白的身影从她靠着的树上落下，孟婆定睛一看，竟是鹫罔笑盈盈地看着她：君神咳嗽来看我的？孟婆笑道：可是奇了，你便是在树上睡觉吗？鹫罔抬头望望树：是，樱花树是世上最好睡的地方。又低头看着孟婆问道：君神还没回答我，可是来看我的？孟婆点点头：想看看你在哪里休息，不回家吗？鹫罔也在她身边坐下：有君神，有樱花，就是我的家。
　　鹫罔看着孟婆，说：曾经君神也是这样与我坐在树下，又回头看看那盏灯笼：也是这样把灯笼挂在树上。我们不喝酒的吗？孟婆笑问，鹫罔摇头：我不会酿酒，君神说没有就不喝。孟婆点点头：是这样，萧植也不会酿酒，这样看来我是从来没有尝过那滋味了。二人沉默了一会，鹫罔又问：君神见我这样提起过去，不好奇吗？孟婆说：不，忘记了就是忘记了，如果记不起就证明我不愿去回忆，我可是不愿给自己找罪受。鹫罔抿抿嘴角：君神似乎很是在乎萧植，几句话便提起他。孟婆说：我只有他，他是我的一切，相依为命近一万年，没有他，我应该是活不下去的。鹫罔摘掉落在孟婆头上的一瓣落花：如此看，的确很重要。鹫罔嗅嗅那瓣花：那君神愿意和他在一起吗？在一起？孟婆挑眉，你指男女之情？孟婆蜷起双腿：那些我不懂的，感情和感觉在我这里太模糊，想起来很累的。鹫罔颔首：若是萧植不这样想，你该如何。孟婆说：那便是如果的事，与我无关。鹫罔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问：你要靠着我的肩膀睡一会吗？孟婆站起身，说：不了，我该回去了，萧植看不见我又该急了，鹫罔也站起来，说：好，明日再来。
　　孟婆走远了，鹫罔微微仰着头，仍是看着她的背影，像许多许多许多年前一样。我愿意的，鹫罔轻轻说，我一直都愿意的。似是在回答着什么。
　　你如何想，与我无关，你应该走，别逼自己。
　　我愿意，我一直都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