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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孟婆 ...

  •   孟婆近些日子不知如何,总是很疲惫,有时望着忘川的河水,清得很熟悉的样子,就会发过呆去,要萧植过来提醒她她才能回过神来。说起萧植也是让孟婆头疼又恍惚的人,不,不能称之为人。
      孟婆的汤里面,有一味红豆,以相思解相思,孟婆觉得很妙。从前她一直碧落黄泉地采撷红豆,直到萧统栽了那两株红豆,她便取了一棵回来。过了几百年,这树的精魂竟化了一个少年出来,白衣墨发,眉目如画似梦。他一落地,便蹙眉斥到:你又并非不知此红豆非彼红豆,为何还用这相思子做汤这许多日子?也不怕毒煞了人?孟婆看着他道:这里不再有人的。少年似是语塞,孟婆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思索了说:我既是文选太子所植,那我便叫萧植好了。孟婆望他一眼:好,你无处可去,在这里就好。萧植点头,:这便是我的家了,自是不去别处。
      萧植来之前,孟婆的日子过得一直很混沌,她什么都不太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为何在此处,为何要做这使人喝她做的这汤的营生,她的汤的配料又是从何而来,她都很模糊。住处也没有镜子,她自己的模样她也不甚清楚,只记得阎王每日都会命一个不同的小魂来晃晃荡荡地告诉她,她该熬汤了,也不要忘了自己喝汤,她也是没见过阎王的。可是萧植来了,日子就不太一样了,他不让孟婆喝这汤,说这汤喝了对精神不好,喝了没有必要,似乎也不再有小魂来传阎王的命令,萧植还弄了一面镜子过来,孟婆看清楚了自己的脸,她没有像地上的戏折子上写得那样,满面尘灰,衰老不堪。她的眉眼是很深刻,似是有大家用心绘过,入神非常,只是她的神色淡的像用水泼过这幅画,眼睛不动时便像个魂了,萧植说她白得了这眉目,换个普通女子,不知是怎样的顾盼神飞。孟婆也想做出什么怒嗔喜乐的表情来,但总是很是尴尬,萧植嘲笑她,她也就不做了,这时候的萧植总是沉默,不唠叨也不诵萧统的文,孟婆问,他便说,你怎么懂我的心,我也不是你们这里的人。孟婆听了便也露出嘲讽的神色,她几乎日日见萧植带着这表情,她也对着镜子练过,再不会错的,萧植见她这样子,更会沉默。
      胡思乱想着,孟婆便见几千年未见的那个小魂儿来了,不喝那汤,神智清醒许多,才发现这小魂儿是一直都是这个,也不是无思无想像那些普通的一样晃晃荡荡,大眼睛很是灵动,他带了点好笑的认真的神色说:阎王说,你这些个年不喝汤了,精神好了,怎么近日却迷迷糊糊的?萧植不是陪着你吗?孟婆有点疑惑,阎王似乎对她知道得很清楚,她的眉毛刚要皱起,萧植不知怎地突然出现了,从没见过的冷漠地说:还不许人乏了吗?回去告诉你主子,我看着呢,能有什么闪失?小魂儿很是尊敬的回到:您看着就好,也劳您费心。说罢便很快走了,孟婆扯着萧植问到,你不说你从没在地下走动吗?怎地这孩子认得你还如此敬你?萧植不耐烦说:我带着阳气呢,不像你们阴阴沉沉的,他那是怕,哪里是敬着。到时候了,你还不去?孟婆不动,萧植就拎了她的后领子说:这也是能赖掉的?
      孟婆便不情愿的走了,到了桥东头,已是有几个在等着的,她便小声说到,日日这样急,急着投胎?牛头便凑过来笑道:姑娘这话说的,可不是投胎。孟婆自己也觉得好笑,低头盛了汤,递给迎面的人,是个看着普通的男子,但孟婆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男子看着孟婆手里的汤说到:这是奈何杯?孟婆点点头,他又抬头看看孟婆说:你也不是婆子,倒是个窈窕的姑娘。牛头平日里不许这闲话,应知道这男子是何人,便未做声。世人说的话,八成都是假的,孟婆淡淡道。男子说:拿了这汤便不能放下,若是不接,便留这里做个小魂儿是吗?孟婆点点头,男子沉默着:我这一生是何用处?孟婆回到:有许多人因你凄狂地笑,有许多人为你凄凉地哭,盛日终将成为残辉,你是其中最坚韧的一道,彪炳史册。值得吗?男子侧过头问到,人死了,才知道自己的价值。孟婆回答,佞臣会使王朝起落不定,但不至于跌入谷底,帝王亦懂得制衡之术。男子利索地接过奈何杯,说:姑娘好指点,椒山多谢赐教。孟婆看着他的背影说:他身上的伤不见了。牛头说:阎王抹掉的,到这里还不能让他受着。他可真不是凡人,落到地下这样快就过桥的,这些年统共也不过几个,牛头叹道。孟婆又舀了一勺汤说:有的人一辈子都是通的,有的人到死也想不通。牛头点点头,看着远处道:他在那里也有近千年了,还是犹豫着,看来他是想学他看见的那个,揪着领子问个清楚呢。孟婆望过去,看见一个很是清明的人,身子已经近透明了,只余一双眼睛还是深得要把人掉进去的样子,坚定中又带着一丝自嘲,似是见了杨椒山痛快地过了桥,他攥了拳头,往前跨了几步。孟婆忘了牛头说的“他看见的那个”是什么人,只是这桥东头不再有别人,她便问到:你可要走?那人缓缓说:他走得可真决绝……停了片刻,又说:也是,他未曾登顶,不懂近臣之苦。孟婆把手里的汤倒回罐中,扣上盖子,说:听你似是怜悯人家,可人家可比你洒脱。那人怔了一下,喃喃道:总要问个所以然。孟婆看他离去说算是:留在这里了,生前也不是这样的人。牛头看已不再有人过桥,便摘了面具,说:他等的那个,下来便马上过了桥,再创百世千秋去了,他还想着问清楚。朝代更迭这许多,愿意等着屈子来问的怀王可只有一个。
      孟婆回头看牛头,面具下是一副很刚峻的面孔,剑眉劈下直入鬓角,甚是吸引人。孟婆说:我好像第一次看见你的脸。牛头说:这哪是我的脸,这不是……牛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忙忙刹住说:这是嵇康的脸,我喜欢,阎王便问了嵇康,就给我了。孟婆也不在意:阎王倒好说话……你们似乎总是叫他阎王,这名号也太过不悦耳。牛头说:阎王有名字的,我们……我们都不大记得了。孟婆说:不是叫歧命?牛头看着她说:好像是这个名字,你怎记得?孟婆回到:大概是曾经听谁说过。不待牛头说话,就说:我该走了,萧植可在等我。牛头点点头,孟婆便走了。
      路上,她想了牛头这幅面孔的事,模模糊糊的,似是有些记忆,还是她混沌日子的时候,嵇康过桥前,端了奈何杯说:姑娘你倒是面熟,我在歧命那里见过你的。孟婆不知道歧命是谁,也不知道姑娘叫的是哪个,抬头像个婆子似的望了嵇康一眼,说:这样貌生的可是不错。嵇康一顿,哈哈笑了,像饮酒似得捧了汤一口吞下,就过了桥,再过些日子,牛头就受了阎王的命令过来守桥头了,他一直叫孟婆姑娘,孟婆开始时浑浑噩噩的不应,后来也知道自己不是老的,便应声。萧植曾嗤之以鼻道:还姑娘姑娘叫着,真以为自己多风雅。
      回了住处,孟婆不再想这些,叫了萧植,见萧植不在,闻见一道鸡汤的香气,便知道他又在厨房了,孟婆转过房子,看萧植笔挺的背影分外潇洒的站在他的露天厨房中,手中拿着一个小钵,像是在犹豫什么,便叫了一声:萧植。萧植把手中的东西放下,转身回道:今日回的这样早。孟婆说:人少,还有几个回去的。萧植低了头,有些嘲笑:现如今竟是荒唐的游荡比到地面上光明正大的活着好了。孟婆听他似是怨尤,皱了眉头:说的也是,你不是这里人,要你过着这浑噩日子,苦了你。说罢,有些思索着走了,萧植愣了一下,以为孟婆生气,刚要叫汤要凉了出来,又记起她是不恼的,便噤了声。
      孟婆这边已是走到了忘川边,那水温温柔柔地流着,不像是会蚀肉化骨的样子,想伸手去捧一掬,又觉得不妥,便缩了回来。突然听见一把清亮亮的声音:是姑娘吗?孟婆四处望去,未见有人,那声音又欢快的笑道:姑娘我在这呢,孟婆抬头一看,远处雾气袅袅的地方,模模糊糊来了一个撑船的影子,转瞬便到了眼前,是一个身量未足的极靓的小女孩,那女孩仍是笑道:姑娘看着也未见老呀,怎地耳朵似是不好啦?见孟婆楞楞看着她不说话,又叽叽喳喳说:是老了,看着都不灵动了,怎地呆呆的。孟婆说:你是这里的摆渡人?小女孩听她这话,忽的变了脸色,似是梗住了,死死盯了她一会儿才答到:是的。只是不像刚才那样笑了,又问:姑娘要坐船吗?孟婆点点头,小女孩就扶了孟婆上了船,女孩那里摇着橹,沉默着,孟婆以为自己有些迟钝的样子让她犹豫了,连忙找话说:姑娘……小女孩立刻回道:姑娘别这样叫我,唤我童儿就好,孩童的童,咱们这地底下,就您一个姑娘。孟婆怔怔的:你好像之前见过我?童儿不回头:哪有,姑娘连我名儿都不知道,我上哪见姑娘去。孟婆也不在问了,过了半晌,童儿问到:姑娘要去哪?孟婆说:去阎王那里。童儿动作一滞,不经意的说:姑娘去见他做甚?孟婆似是回答,似是自语道:我听阎王似是很好说话,我想问问他,能不能让萧植回到地上面去,他在地下这些日子,见不着阳光他可曾是棵树的,也是难过。童儿不说话,摇着橹,过了片刻,说:到了,姑娘可以下了。说着,扶孟婆下了船,又好像有些犹豫地说:姑娘这一路乏不乏,要不要我绞个帕子让您洗个脸?孟婆哑然,指着忘川水道:用这水?那可就化了我的脸了。童儿听了这话,竟是有些凄惨的笑道:也是。转过身去,抓着橹说:姑娘走好。孟婆看着她消失在雾中,有些迷茫,这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看什么呢?这样入神?孟婆回头,见是牛头,就说:看摆渡的那个童儿,有些奇怪呢。牛头说:她和萧植一样,不过来头更大些。孟婆问:如何说?牛头捋了捋袖口答到:她是上古时候栖凤凰的那株梧桐。孟婆点点头:这来头也太大了些,不过这样算来,岁数可是够大了,怎么是这样小,还唤我姑娘?牛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婆:你今日话可是多。孟婆随意答到:不过是好奇罢了,她待我似乎不一般。牛头便说:我引你去见阎王,咱们走着说。孟婆说:也好。
      牛头路上絮絮地说着,这童儿大名作桐九,是梧桐一族最小的女儿,栖凤一事是好事,但也是绝顶灾事,牛头说:世上哪有完满的,物极必反,多了什么,必从别处再扣走,在桐九这里,就是她精魂化为人身迟了几千年,也就是同样的年岁里,她修的事比别的不知少上几倍,栖凤?牛头冷笑道:大约是担了虚名吧。孟婆淡淡说:那她如何到了这里来的?忘川之水吞噬世间万物,只有她的桐木能克,阎王……把她找来的,牛头很快回答。说着,牛头说:到了阎王殿了,你进吧,里面就他一人,你可有些时日未见过他,见了,不要奇怪,牛头说完便走了。孟婆在路口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似乎有些迟疑,不过也不知为何,但还是向前走了,这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显得有些清冷,孟婆再向前,发现眼前的屋子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转念一想,可能地底下的都住这屋子。推门进去,孟婆便明白牛头为什么要自己不要惊讶了,眼前的这个黑衣的男子,长了和自己同出一辙的一张脸,只不过每一处都更加凌厉,孟婆第一想法竟是,明明一样的样子,怎么这人如此好看?
      只见阎王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眼问道:你找我有事?口气甚是随便家常,孟婆说:不过是想问问你,萧植可不可以回到上面去,地底下逼仄不适,太拘了他。阎王点点头说:原是这个。站起身来,将册子递给孟婆说:你看看这册子。孟婆就着阎王的手看了一眼说:这是做什么的?阎王见孟婆不接,收了回去说:这里面没有萧植,他是不归我管的,没人能强留他在这里。孟婆若有所思的问:那这上面可有我?阎王低了头:应是没有,我来时,你就在了。孟婆颔首,转身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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