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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十二 ...

  •   回到我从未回过的老家,我这只强撑太久的气球瞬间便泄了气。好在气尚未全部漏尽,借着剩余的气,多亏金哥一路帮扶,我办完妈妈的后事。
      阴阳先生将妈妈下葬的当天,我作为亲生儿子,在仪式最后要跪在墓前磕三个头。
      我跪下磕头,金哥在一边陪同、帮忙。
      我磕完三个头,趴伏在地面,没能再爬起来。
      气球的气终于漏尽。
      我当天住院。

      我的身体便是那时开始变差的,我的心脏病,算是大病,可原本也没有真正的生命危险,动个手术,好好养着,会勉强和正常人一样。但那两三年间,我是自己不想活,用金哥的话说,没有任何生存欲望。也是那段时间,我焦躁至抑郁,吃药不管用,心理医生也帮不了我。
      我是真真正正地不太想活。
      情绪不稳,治疗上头也不配合,所有治疗效果全部大打折扣,身体越变越差。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昏昏沉沉的傍晚,病房里没有人。我睁开眼,其实我可以动一动,但我觉得好累,我一点也不想动,我连转动眼珠子的劲都没有。
      金哥从外进来,见我醒了,高兴走到床边,低头同我说话。
      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半点没听明白。我虚晃着眼睛看他,问他:“今天几号?”
      “二十九号啊。”
      二十九号啊,三十号是楚珩的毕业典礼。
      金哥被我问得很纳闷,见我问完继续发呆,便也继续和我说我的病情。他在当地有朋友,说是朋友,其实都是他的小弟。在医院也能找到熟人,我只是一个退学的学生,什么也没有。我和金哥当时都有点存款,却根本未到能随意花的地步。金哥的意思是,他好歹上过几年班,交过医保。用他医保卡上的钱帮我治病,好歹能省下不少钱。
      当年医保系统尚有些许漏洞,又在小地方,还能操作一番。金哥说,虽然我家房子卖了,好大一笔钱,但将来还有几十年,留着总比花完好。我先花他医保的钱,回头还他就是。
      我眨眼睛表示认同,连“谢谢”都说不出口,金哥对我是有大恩的。
      金哥是个脚踏实地的实在人,他不会太在意什么情情爱爱、风花雪月,他紧接着便问我将来的规划。他准备带小弟开个保安公司先试试水,问我的打算,是不是要开个书店。
      我没有打算,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金哥嘀嘀咕咕说了一通,我始终没有反应,他一个人就能独自说很久。说着说着,我的手机响了。听到我自己的手机铃声,我都懵了,我记得我已关机很久。金哥“哦”了声说:“昨天我要给我兄弟打电话,手机没电了,用了你的手机,忘记关了。”
      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知道了。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金哥拿过我的手机,看了眼,问我:“上海的电话,接吗?”
      我闭上眼睛,不想接。
      他没看明白,已经帮我接通,那端沉默片刻,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安思风。”
      是楚珩的妈妈。
      金哥立刻噤声,不敢说话。
      我紧闭眼睛,更是不敢再睁眼。楚珩的妈妈叫我名字,我无反应,她再沉默。又是片刻,她问我:“给了你两千万,我们一人一千万,收到了吧?”
      收到了。
      “花了?”她问。
      都花了,收到的当天就全部匿名捐款出去。与此同时,立即注销掉了那张卡,注销掉了我的每一张卡,我连剩余的存款都暂时放在金哥那里。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心这么狠啊?”她问我。
      我抿了抿嘴,缓缓睁眼,金哥捂着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看我。
      “你妈妈,还好吗?”她再问。
      我始终不说话,他妈妈渐渐也不说了。
      过了会儿,她轻声叹气:“明天是他的毕业典礼,你知道的。”
      我咬住嘴唇。
      “他好几夜没睡了,脸上的伤也不肯让人看一眼,不肯让人碰。”她不解低喃,“小孩子的心啊,是真的狠。”
      “你明天来不——”我立即伸出手,抢过我的手机,挂断电话,迅速再关机,没让他妈妈把话说下去。

      不能再听了。

      我把手机递给金哥:“帮我砸了。”
      金哥的眉头拧成川字,随后道:“安思风,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啊?她妈妈那语气,不像你跟我说的那样恶毒啊。”
      “别问了。”我叫他大名,“李鑫。”
      “啊?”
      “有什么办法让我这个人彻底消失吗。”
      他以为我想死,吓道:“你乱说什么呢!”
      “我想要任何人都找不到我。”
      金哥混江湖,小弟一堆,在这样的小城市简直是如鱼得水。他想了想,还真帮我想出了不少法子。
      没有人知道、想到我会来到这样的城市,楚珩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妈妈说起,我完全不知我还有这样一个老家。金哥在上海没有太知心的朋友,他离开上海,也未尝不是和过去的生活,以及他那个前头牌告别,他也谁都没告诉。
      再经由我这番请求,他更不会告诉任何人。
      李鑫的名字这样大众化,谁能找到他?
      至于我,我不打算再用我的身份证做任何事。就连住院,也托各种漏洞的福,用了金哥的医保卡,甚至是身份证。
      手机后来被金哥当着我的面给砸了,他这一点特别好,我羡慕他的干脆。他也曾为了前头牌失魂落魄,但当他决定离开时,决绝得不拖泥带水。砸手机似是一个分水岭,那天起,我正式开始了我三年之久的浑浑噩噩生活。
      好在还有金哥帮衬我。

      他开了个保安公司,混得很是风生水起。后来,他又陆陆续续开了些厂子,鞋机制造之类的,他也绝不往上海伸一下手,安安稳稳地窝在小地方赚大钱。
      至于我,我浑噩的三年里,金哥看不得我这样,非说好歹要开个店。
      他特别想帮我开个窗明几净的书店,我没答应。我开什么书店?卖什么书?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书也没让我的世界变明朗。要这么多知识有什么用?我整个人,都是阴郁的,浸透了墨水一般。
      金哥抓抓脑袋,无奈道:“好吧,那你说,你开个什么?总得开个!你说你和我,咱们都没家人了,也算是兄弟两个,总要互相帮衬。我不能看你这样啊,你开个店,我找小弟帮你看店,好歹赚点钱不是?”
      我那时已经出院,住在金哥用我存款帮我买的一间房子里。
      我陷在被窝里,看向窗外阴天,再看金哥,突然阴森森笑道:“我要开个鸭店。”
      金哥“噗”地一声喷出在喝的可乐。他打量我,见我神情不似作假,认输:“好吧好吧,好歹也是个营生不是。”
      就这样,开起了我的那家店。
      像是对自己的恶作剧,也是对自己的嘲笑。我曾经待过的那家会所叫月宫,我的这家叫作太阳宫。金哥性格爽朗,听说这名,也是好一阵笑。他忙前忙后帮我挑地方,帮我开了店,还帮我雇小弟和漂亮男孩子。
      有他和他的小弟们在背后坐镇,生意红红火火,很是赚钱。我将红利分他一半,他死活不肯要。我非塞给他,就像他说的,我们俩已算兄弟,他帮我太多。如若不是给他全部,他定然不肯要,我恨不得都给他。
      我要钱,又有什么用呢?
      我这个人都是没用的。

      那三年,我天天在家窝着,除了去医院,从未出过门。金哥帮我找了个阿姨,每天给我做饭、洗衣服、收拾房子,还有提醒我按时吃药,偶尔陪我去医院。金哥怕我自杀,还不时让他小弟过来看看我。
      除了一次刚睡醒有些懵,差点爬窗户跳出去之外。我其实没有想过自杀,脑袋容量有限,连自杀都想不到,或者说自杀的劲也没有。我躺在床上,大多数时候是发呆。
      常常戴着耳机发呆,有次无意再听到《夜照亮了夜》,有两句歌词是:我愿拥抱你,你不能承受的虚伪,我来体会。我愿拥抱你,你给不起的未来,我来告别。
      这两句歌词出现于歌的最末尾。
      久违地,我的眼睛中出现了感情。
      上次听这首歌,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当时我刚和楚珩认识不久,我们聊我们喜欢的一切东西,我们一齐听到这首歌。听完这首歌,楚珩帮我打开满室灯,笑着给我开启一室的光明。
      我呜咽出声,蜷缩起来抱住自己。
      我终于生出勇气,审视过往。我并非高尚之人,从来不是,我反而自私。可哪怕当时事已境迁,我依然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妈妈因我而死,我最后对她说的话是“怪你们”。其实我并不恨她、怪她,可我当时无能又无力,我只能冲我最后剩下的,唯一的亲人发脾气。
      我和楚珩的感情,终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爱情,牵扯进去太多。连番着,太多的事砸到我身上,我只能那样做。无论往左,还是往右,我都是错。
      我这个人就是错误。
      我不该出生。
      由我这个错误根源,来亲手结束这一切错误,才是唯一正确的事。
      我那些天,反复听这首歌,我麻木地在纸上默写歌词。写了一遍又一遍,楚珩妈妈说我心狠,我的心狠吗。最狠心的,难道不是总将人类玩弄于鼓掌间的命运?
      多年前听《夜照亮了夜》时,我怎会知道未来某天,我成为其中之人。
      歌唱得对,“青春只剩一滴眼泪”,歌却又是不对的,并非“心死就不伤悲”。我已是行尸走肉,仍知绝望味道。

      世界好虚伪,这个世界也给不起我任何的未来。
      我希望楚珩能活得体面,能继续活得阳光而又积极。我希望他能带着对我的恨,我给他的疼,以我为鉴,永远别原谅我,彻底忘却我。
      然后,这一切,无论对错,甚至是我们的青春,由我来告别。

      那天之后,我开始好好吃饭。
      又是一年,我搬进了我的“太阳宫”,正式开始当这个老板。

      后来,这么多年竟然也过去了。
      我都忘了,这段时光原来有个隽永却又残忍的名字,它叫作——十年。

      脑中恶鬼战胜了天神,再附到我身上,这只鬼又是谁为谁而死,再变成一只鬼。
      我被鬼驱使,只想亲他,也只想咬他,甚至是吸他的血。
      我扑过去,狠狠咬楚珩的嘴唇,他的嘴唇终于被我咬破。我吸吮他唇瓣的血,突然好满足啊。我身上的鬼更满足,这只恶鬼附在我身上,与我共情,我甚至能听到他得意的桀桀笑声。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死,会变成一只鬼了。
      这只鬼一直在思念一个人,可他不能回去看那个人,他甚至不能多想一点那个人。他只能遥遥望着那个人所在的东方,缩在角落里,一天又一天地数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艰难度过。他困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时间久了,他总也见不到他。他思念成疾,他死了。他变成一只鬼,成日飘荡在我四周。
      有一天,他思念的那个人,终于出现。
      哪怕是梦,他都未曾敢梦到过的出现。
      他拼尽全力,打败那高高在上的天神,他不想做什么。
      他只是想,亲一下他思念的人。他也只是想,喝一点点他思念之人的血。

      但是,一只鬼,又怎能碰生人的血呢。
      一碰,那就要魂飞魄散了啊。
      可是,那又如何呢?我身上的鬼,这样对我说。
      是啊,那又如何呢?我也对自己这样说。
      高高在上的天神大人可有为我带来过什么?没有,我过得连只鬼也不如,鬼都比我勇敢。

      ……………………………………

      楚珩一顿,抬眸看我。

      ……………………………………

      我在心中,和那只鬼一起“哈哈”肆意大笑。

      ……………………………………

      他移开自己的脸,侧脸看我,说道:“前面全是灯。你还得回去看病。”
      我不管!
      我不管啊!
      哪怕下一秒我就要死了,我也不管!

      鬼已经不说话了,我屏蔽了他。
      我现在想做的,是我心中真正所想,与鬼,与神,皆无关系。

      ……………………………………

      他还想把我按回去,边说:“回去再说。”
      我不要回去再说!
      我不会跟他回去的!
      我的勇气,只有这一刻。我能给予自己的自私,也只有这一份。
      我着急又伤心地看他,像吃不到糖的孩童。他的心情忽然变好,他对我笑,仰头看我:“回去不行吗,几个小时都不能等?”
      不能等,我点头。
      “不行,得回去看病——”

      我靠到他耳边,轻声说:“可是,学长,我爱你啊。”

      我说完,趴在他的耳畔,不动,不再说话。
      车内无声,楚珩僵住。很快,他松开按住我的手,一只手去拧车钥匙,另一只手去扶方向盘。他迅速将车往后倒,开进一片阴影中,他再掉头,火速将车子隐进附近的一片林子中。
      我满意了。
      我得意笑着亲他的耳垂。
      他将车停下,手回来,没再按住我的手,而是再用手掌拢住我的腰。他避开我的嘴,再抬头看我:“继续。”

      十年没被人碰过,贵妇护肤品应当也没白用,我自觉皮肤如同当年。

      …………………………………………

      那只烦人还想叫嚣的鬼也被我彻底按了回去,谁也不能打扰我,无论是人还是鬼,统统给我滚。
      这一刻,只能有我,和我的他。

      ……………………………………

      他一直在亲,我一直闭着眼,动也没动。我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他伸手过来帮我整理头发。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安静难能可贵,我们的珍惜都是那样一致。
      车里是我和他共同的味道。
      他整理我的头发,我听到他手腕上手表秒针转动的声音,时间从来不曾等过我。

      天是不是快要亮了?
      那只鬼,要回家了。
      高高在上,令人生厌,却又令人惧怕的天神大人,马上就会手拿闪闪发光的神器往我冲来。

      而他呢,我下巴微扬,抬起眼眸看他。
      他依然什么也不知道。
      他见我抬头,低头来亲我,我闭眼。
      他本来也不需要知道什么。
      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皮上,好舒服,舒服得让人想睡觉,舒服得令人再也不想走。

      可是天快要亮了。
      我伸手去摸索着找东西,他问:“找什么?”
      “水。”
      他从我身后拿来一瓶水,要帮我打开,我抢到手中,摸了摸,是那瓶,瓶盖早已拧开过。我再给他:“打开。”
      他的双手穿过我的腰,在我身后打开那瓶水。
      他仰头喝水,我看他,他竟然自己喝了。他又低头看我,眼含笑意,往我靠来,将水渡进我的口中,并终于笑道:“你是怕我光惦记着自己喝?”
      我不得不吞下那口水,反手抢来水,仰头也是一大口,随后攀着他爬坐起来,将我口中的水喂给他。他似是玩上了瘾,还要效仿,我再也没将瓶子给他,我给他灌了半瓶水。
      他没笑,声音却自己在笑:“够多了。”
      是啊,半瓶了,够了。
      我点头,不再强逼着他喝水。他拿走水瓶,放到他的身后,抱住我,轻声说道:“天快亮了。”
      “嗯。”我双眼微合,不敢看窗外。
      从前害怕天黑,如今害怕天亮。
      “看完日出,天一亮,我们就回去。到家,刚好能吃早饭。”
      “嗯。”
      “吃完早饭,我们去医院。”
      “好。”
      “看医生怎么说,好好治疗。这里的事,我来帮你料理。”
      “嗯。”我试图往他靠得更近,可已无法更近。我不能真的将自己化进他的身子当中。尽管徒劳,我依旧不停往他怀里钻。
      他摸着我的鬓角,喃喃道:“后头有毯子,等等你去睡觉,到家了,我叫你。”
      “嗯。”
      “安思风。”
      “嗯?”
      “我只是叫一下你的名字,我有些害怕。”他自嘲地笑,“我害怕我叫了,没人应答。”
      “我,在啊。”我的声音有些抖。
      “你爱我吗。”他问。
      我点头。

      “那你告诉我。”
      我睁眼,看着眼前他的怀抱,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学长,我爱你。”
      他闭眼,低头吻我的额头。
      我看他,又说一遍:“我爱你。”

      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是拥抱彼此。秒针在走,分针与时针都在走。
      我知道,药效快到了。那是我常吃的安眠药,对于我这种常年吃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药性。但对于楚珩这样几乎从不吃的人而言,药性很快,很重。
      我的手缓慢抚摸他,我轻声问他:“你困吗?”
      他点点下巴:“有一点。”
      “睡吧,睡醒了,天就亮了。”
      他似乎真的困了,声音中有隐约的困意,绵绵的,好像在撒娇。他好可爱,他问我:“睡醒了,你在吗?”
      “在啊。”
      “你骗我呢。”
      “不会。”
      “我不敢睡。”
      我拍着他的手背:“你睡,我一直在的。”

      他喃喃说着话,并不想睡,到底敌不过药性。他就这样抱着我,渐渐睡着,下巴卡在我的肩窝里。
      我仿若浑然未觉,依然抱着他,看着车内一角。
      时针它们依然在走,我已能听到林中鸟叫声,天是真的快要亮了。

      我艰难移开自己的身子,跪在车座旁,肩膀垂落,低头看楚珩的睡颜。
      我低头虔诚亲他的眉心。
      我伸手去后座将毛毯拖来,盖在他的身上,盖得严严实实。
      我再亲他的嘴唇。
      我动了动僵硬而又疼痛的身体,捡起我自己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我的手掌穿过衬衫衣袖,张开五指。我看手指上的戒指,钻石也睡着了,没有光源,也没有光。始终摘不掉,那就戴着走吧。我的右手,握紧我的左手。
      我看车前方,除了树就是树。天还没亮,看不到破晓的瞬间。
      我也并不想看到,我讨厌天亮的那一刻。

      我喜欢的光明,只有一个人能够给我。

      我回身,再看睡着的楚珩。
      睡着的他,没有任何伪装,他依然是十一年前那个夏日,踩着零碎阳光,高大、平和而又俊朗,走进我心中的楚珩学长。
      我探身,拉出他的左手,在他与我一样的戒指表面,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

      再见了,我的楚珩学长。

      将他的手放回毯子之下,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我开门下车。
      林子里,是零碎的月光。

      我的双腿有些打颤,我没有带手机,无法让金哥来接我,也不能让他来接我。
      我这次是要彻底逃了。
      我扶着树木,穿过树林,打算到马路边找车,口袋里还有几张纸币。
      这里车很多,通往高速。我随便找一辆车,带我走,不拘带我去哪里,只要能带我走。
      他会睡好几个小时,时间足够了。
      我浑身难受,呼吸间有些困难。我拼命吸取黎明前林中的湿润空气,却不顶用。我不得不停下,我靠在树上,抬头看已开始泛白的天空。
      让我多坚持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我再深呼吸,重新扶着树木往林子外走,却连步子都难迈出去。
      我再靠到树上,慌张地从裤子口袋中翻出药包,没看仔细具体是什么药,一把倒出来全部往口中塞。手抖得却连药也抓不住,散了不少在地上,我低头看,弯腰去捡我的药。
      腰一软,我趴到地上,我双手撑地。
      我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我的药全部掉落在草地间。
      我看不到它们了。

      也是这时,我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摸索着在找我的药。
      脚步声停在我的身后,他的声音响起:“你说我醒来后,你会在的。”
      我的反应变得很迟钝,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够半直起身子,回头看他。
      仅剩不多的月光里,他的面上竟然全是委屈。
      我想到十年前,他在我面前安静流眼泪的模样。
      我心口疼,我喃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一切的一切都是对不起。
      鸟叫声越来越多,月光寸寸消退,终于,我连他的模样也无法再看真切。我的身子开始摇晃,我的世界疯狂晃动,我再也稳不住,终是往身侧草地栽去。

      最后一丝清明消失以前,我落入他的怀抱中。

      我疲惫闭眼。
      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不知我是否还能醒来。

      就让我自私这一次。

      不论是否还能再醒来。
      天明之前,落进他的怀中,我这一生,已经足够。

      ————— 完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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