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羊》神原亚纪

23、贰拾贰

　　杨似非是在一片喧哗声中醒来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注意到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大声喊了句什么。
　　周围的人很快就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看向杨似非，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忌惮。杨似非刚刚苏醒的脑袋还迷迷糊糊的，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却觉得眼前像是有一层薄雾一样看不真切，耳朵里也嗡嗡响个不停。他抬手想揉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疼，并且这疼痛随着他意识的恢复而愈演愈烈。
　　“你们……”杨似非开口想确认一下眼前的情况。他的嗓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听起来仿佛一个哑了一辈子的哑巴临终前发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音节。
　　正前方那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把手搭在腰间的马刀刀柄上，显然是进入了临战状态。
　　杨似非尴尬地笑笑，知趣地不再与他搭话。但是从这些人的服饰以及自己身上罪骨的疼痛可以推测出，这应该是在教会里，搞不好是在监禁室。
　　人群中再次发出轻细的议论声，接着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身披红氅头戴金冠的银发青年从那条路中走出来，在杨似非面前站定。因为罪骨的剧痛而无法起身的杨似非依旧躺在大理石地面上，直到那青年镶银的黑色长靴踏到他的耳边。
　　“你来啦。”杨似非清清嗓子，虽然还是异常沙哑但已经能正常说话了，“圣菲尔多主教大人。”
　　被叫做圣菲尔多的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这样称呼我，还是第一次。”他冷冷地开口。
　　“但是落在你手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咯。”杨似非笑起来，“除了抓我你是不是就没有别的任务了啊？”
　　“因为你罪孽太多，屡教不改。”
　　“别那么严肃嘛，”杨似非打趣他，“好歹也是老朋友了。”
　　菲尔多埃尔格兰特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他没有理会杨似非的俏皮话，打了个响指召来了跟随在身后的几名黑衣卫道士，“把他带到裁判所的收监室去，让弗罗洛给他找个三天以内没用圣水做过扫除的房间。”
　　杨似非忍着痛扯出一个看上去还算灿烂真挚的笑容：“难得你这么为我着想，先谢谢你啦。”
　　“别装了。”菲尔多示意卫道士把杨似非架起来，“我又不是不知道替罪羊在教堂里会经历什么。”
　　杨似非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双腿疼得几乎无法挪动，双手罪骨中禁锢的神使们也前所未有地躁动着，想要冲破来自黑羊的束缚。他几乎是被卫道士抬着往前走的，菲尔多则留在监禁室里。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菲尔多的声音不大，但却相当有震慑力，“黑羊我已经接收了，热闹也该看够了吧？”
　　众人作鸟兽状散。菲尔多不满地皱眉，低声咒骂着这些不分场合一心只想看热闹的修士，也从通往教堂祈祷厅的门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休息室，这位埃尔格兰特家的继承者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皮质的长沙发上，一歪身子头枕着沙发宽大的扶手躺了下去。他也是听卫道士闲谈中提起逮捕了一个桑兰德人才匆匆赶过去的，在为了海妖城前不久刚闹的乱子而连轴转了七十二个小时，终于以为能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偏偏又遇上了杨似非被教会逮捕。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他原本英气的一双剑眉此刻皱成一团，上下眼皮却打着架，满脑子除了睡觉没有别的念头。
　　他突然看到眼前有个黑发瘦削的少年，于是起身走过去。那少年背对着他，乖巧地垂下来的半长黑发胡乱束在脑后，顺着头发滴到地上的是一滴滴的血。
　　“你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他走上前去拍拍少年的肩膀。少年身上穿的粗麻衣裳也沾着血迹，有些地方已经干涸发黑，摸上去又硬又凉。
　　少年回过头来，血迹和灰尘让菲尔多辨不出他的模样，只是一双黑得深井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菲尔多的脸。少年摇摇头，伸手把菲尔多的手推开，径自往前走。
　　“你哪里受伤了？”菲尔多听见自己问。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稚嫩甚至带着些许奶气，才意识到自己也是少年人的身体。
　　前方的黑发少年停下脚步，“你快走……和我扯上关系，你也会有麻烦的。”
　　熟悉的一句话。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听过，而且也清楚自己的回答。
　　“埃尔格兰特的族人不怕麻烦。”
　　少年深井一般的黑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干裂发白的双唇微微张开，他说——
　　“……圣菲尔多主教大人？”菲尔多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卫道士躬身站在自己身旁，脸上带着抱歉的微笑，“很抱歉把您从睡眠中吵醒，弗罗洛大人让在下立即禀报您，已经安排好了黑羊的关押室，希望您过去看一下。”
　　菲尔多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在卫道士的带领下来到了楼梯下面一间满是灰尘的储藏室前。他不由得打了两个喷嚏，接着听见门里传来低笑声。
　　卫道士及时告退，菲尔多背倚着铁门站着，“好受点了？”
　　耳侧的玻璃窗被敲了两下，菲尔多转过头去，看到杨似非那张没正经的脸出现在门口。
　　“特地找这么间没有圣水净化过的房间，也真是麻烦你了。”他说。
　　“埃尔格兰特的族人不怕麻烦。”菲尔多闭上眼睛说。
　　杨似非稍微愣了一下，“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啊。”
　　“我现在是枢机院大主教了，”菲尔多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红衣主教之首。”
　　“那恭喜你。”杨似非笑起来。他笑着说话的时候语气柔和，仿佛自己是和菲尔多坐在咖啡厅里边搅拌方糖边聊天。
　　“我有权越过教皇，直接下令处死你。”菲尔多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头，“现在你该怕我了吧？”
　　“你也有权直接放了我？”杨似非顺着铁门坐在地上，虽然会对罪骨产生巨大伤害的圣水在这里非常稀薄，但是彻骨疼痛是相当耗费体力的，更何况他也花费了相当的精力去压制那些造反的神使们。
　　“你知道你是为什么被捉到这里来的吗？”菲尔多说，“你的阴摩罗鬼失控了……你把阴摩罗鬼放出来干什么？”
　　“我说了你就放了我？”
　　“尽量。”菲尔多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我就要求出去一周，一周之后不用你们抓我自己也会回来。”杨似非说。
　　菲尔多没有说话，掏出钥匙打开门把杨似非拎了出来。
　　“我说过阴摩罗鬼就是你自己吧？”银发青年暗红色的双眼紧盯着杨似非的黑眼睛，“要不是十字队赶到之前就有人帮你收回了阴摩罗鬼，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十字队圣水开路，阴摩罗鬼狂暴化，杨似非被阴摩罗鬼取代，然后阴摩罗鬼也被正义之师收服，从此十字队勇救佐格庄园的故事流传千古。”杨似非淡然地说，仿佛在转述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
　　“冒死也要放出阴摩罗鬼，你到底中什么邪了？”菲尔多痛心疾首地说。
　　杨似非笑出声来。“你在教堂里装得那么正经我还以为你性情大变呢，埃尔格兰特都这么会演戏吗？”
　　“回答我的问题。”
　　“哎呀……”杨似非顿了一下，“你看，穆西家那个叫安珀的小少爷不是帮了我不少忙吗……缇娜说安珀因为是神眷所以被光明神干涉了语言能力，那我就想着，正好我是光明神的对立面……”
　　“你想用阴摩罗鬼杀光明神？”菲尔多挑眉。
　　“Bingo！”杨似非打了个响指，“我也知道阴摩罗鬼不能和光明神抗衡，但是我有缇娜啊，缇娜可是海妖，海妖血对各路神明都是剧毒。”
　　“这是缇娜告诉你的？”
　　“计划也是缇娜做的。她说可以先用阴摩罗鬼压制光明神，然后把小八岐牙齿里的毒液替换成海妖血，再咬开安珀的皮肤，把海妖血直接注射到他的血液里，就算不能直接毒死巴德尔也能污染安珀的神格，巴德尔就不能再压制他了。”
　　“缇娜胆子倒是挺大的。”菲尔多点评了一句，“八岐大蛇和阴摩罗鬼一起放出来，反正你死了她也就自由了。”
　　“海妖才不会亏待自己呢，”杨似非撇撇嘴，“不过我还挺喜欢他们的，甚至想见见塞壬本人。”
　　“塞壬也不过是个被逼到离群索居的可怜虫而已。”菲尔多说着抬腿迈进牢房，随便走了几步就地蹲下，右手按在地上，口中轻念几句。地上的灰尘以他的右手为中心汇集到一起，反射着小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旋转成一道光柱。菲尔多缓缓地抬起胳膊站起身，灰尘凝聚成了实体，竟然与杨似非的容貌有着九分的相似，只是表情僵硬。
　　“骗也骗不了多久，好在这屋子不常有人来。”菲尔多满意地拍拍复制体的肩膀，“只有一周的时间……你要去干什么？”
　　“报答佐格小姐的收留之恩。”杨似非右手一伸放出了带有透明虫翼的风神使者，转瞬便消失在了走廊另一头。
　　“这家伙是仙鹤吗……”菲尔多难得地吐槽了一句，离开牢房之前还不忘给复制体摆个面壁睡觉的姿势。

作者有话说

　　一个现充起来连自己都怕的寒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