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羊》神原亚纪

21、贰拾

　　“阴摩罗鬼？”安珀看着天空中那头巨大的黑鸟，更具体一点，是通体漆黑的鹤。长着朱红色长喙的黑羽鹤扇动着翅膀，细长的鹤脚上缠着一截断掉的铁链。那是来自桑兰德的妖鸟，据说由新死人的尸气聚集而成，因此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场咒术灾难。
　　这东西根本不是神明，是妖异。
　　“您快救救小姐吧。”看门人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安珀二话不说抽出了腰后的长剑，神焰在他眼瞳深处燃起。“阴摩罗鬼怎么会在杨似非身上？”
　　“安珀你还愣着干什么！”一声暴喝从不远处传来，“趁现在赶紧进来！”
　　话音刚落，一股水流冲破了被阴摩罗鬼的黑气笼罩的大门喷出来。安珀看准机会蓄力猛冲，顺着水流一剑将黑气劈开，闪身入内。
　　“你可算来了。”安珀刚刚站定，刚才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安珀转身看过去。那是个银色长发的男子，穿着一件湿透了的白衬衫。安珀抬剑便斩。
　　“你给我等会儿。”男子不满地抬手，只手挡下这一剑，“又不是我招的阴摩罗鬼。”
　　安珀看向男子的眼神充满敌意，“艾薇儿和科里索菲在哪里。”
　　“活着呢。无非是受了阴摩罗鬼的近距离冲击，有点尸气中毒。”
　　“杨似非呢？”
　　“不好说。”
　　“你是谁。”
　　男子摊了摊手，“我就是你们说的海妖，塞壬。”
　　早已经死去的海妖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一头银色长发就算在尸气缭绕的阴摩罗鬼内部也相当耀眼。安珀注意到他的周遭绕着一层流动的水膜。
　　安珀放下了剑。虽然不知道海妖为何死而复生，但是看起来是他救了艾薇儿和科里索菲。
　　海妖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尖牙，看上去危险又美丽。“杨似非我给你留着了，应该在二楼。艾薇儿和柯兰有我看着，快去吧。”
　　二楼已经被尸气包裹得一片黑暗了。走廊里的吸顶灯空自亮着，光线却不知道投射到了什么地方，根本起不到照明的作用。
　　“杨似非？”安珀喊了一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没有人回答，整个二楼一片漆黑死寂。
　　安珀决定从杨似非的房间找起。他推了推房间门，里面拴着防盗链——看来杨似非的确在里面。略一思索之后安珀挥剑斩开木门，怀着某种私闯民宅的微妙心情进入了房间。
　　房间里面和外面一样黑。安珀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突然听见“哗啦”一声，立马用剑尖朝那个方向试探。锋利的剑尖划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那是一截断开的铁链，通过不甚整齐的茬口可以看出这是被生生挣断的，铁链的另一端隐没在眼前的黑暗里。安珀把半截铁链攥在手里，朝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
　　一声短促的闷哼之后，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安珀下意识抬剑去挡，却被握住了剑身。
　　“杨似非？是你吗杨似非？”黑暗中，安珀看不见面前的对手。
　　温热的血顺着剑身血槽流到安珀的手上，在空气中弥漫出甜腥的味道。对方没有出声，只是这样保持着僵持的状态，浓烈的尸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像是要把安珀彻底吞噬。
　　“你说话啊！”安珀不敢动。他的剑上寄宿着神明，稍有不慎就会直接斩开杨似非的手掌。
　　就在安珀举剑举得有些手酸的时候，对面人突然扑上来，结结实实地咬在了安珀的左颈窝。被吓了一跳的安珀条件反射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利剑破开掌心皮肉，神明的剑与戴罪的骨相碰。
　　“杨似非！”安珀松开持剑的手去掰杨似非的脑袋，“你发什么疯！”
　　杨似非却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一样，死死地咬着安珀。他的牙齿咬穿少年柔软的皮肤，鲜血从他的唇边溢出，尸气由这个伤口疯狂涌入。
　　“杨——似——非！”安珀忍着右肩的剧痛抬手扳住杨似非的肩膀，狠狠心猛抬膝盖，把杨似非踢飞出去。这具不怎么强壮的身体猛地撞在对面的墙上又摔倒地上，发出几声死肉一般的闷响，看起来杨似非早已经失去了意识。
　　安珀捡起掉在地上的剑，被尸气侵蚀的身体越发不听使唤。他踉踉跄跄走到杨似非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昏睡的面庞。在这个距离可以很清楚得看到杨似非的手，深可见骨的伤口中不断涌出浅粉色的血，那种桑兰德特有的奇特血液在空气中慢慢变红，直至成为寻常所见的鲜红色。安珀注意到杨似非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手环，上面密密麻麻刻着难以解读的文字——那条断裂的锁链正是从这个手环上延伸出来的。
　　“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骗了你的感情又骗了你的钱……”安珀捏了捏锁链的断茬，“以至于现在要给你把阴摩罗鬼捉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墙站起身，举起长剑准备动用神眷特权，直接召请光明神。
　　“天出明光，永耀万方，彼神之名，我心所往……”
　　“安珀！你在哪里！”门外突然传来艾薇儿的声音，很快一个少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我在这里！”安珀停下了降神仪式，用剑柄敲在身侧的墙上，“杨似非也在这里。”
　　少女摸黑循声走到安珀身边，安珀这才看清这是个人偶。并不算高的人偶转动球形的关节，一手手把安珀捞起来扛在肩上，另一手把杨似非夹在胳膊下面。
　　“等等，阴摩罗鬼……”
　　“啊，那只鸟。虽然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看起来让它得逞了。外面的尸气浓度已经在降低了，维持结界的鹤形也主动变小了很多，”人偶的嘴巴一开一合，不细看真的看不出这不是人类，“教会也已经来人了，之后的事情交给他们就行。”
　　“教会来了杨似非怎么办？”安珀急了，“谁把教会找来的？”
　　“消停会儿吧你。”有人劈手夺过了安珀手里的剑，给它收回剑鞘中。失血过多体力耗尽的肉身失去了神明的加护，很自然地昏死过去。
　　塞壬伸手在安珀颈窝的伤口上点了一下，捻着指尖沾上的血若有所思。
　　“你们这里有没有桑兰德人开的愈术院？”塞壬问。
　　“我有愈术师行医证。”人偶回答，“安珀和艾薇儿就交给我。”
　　“那我就把柯兰带走了。虽然有点残忍，但是时间上不允许兄弟告别了。”海妖金绿色的竖瞳看着安珀，仿佛是有些于心不忍。

　　安珀是被刺眼的太阳生生照醒的。他闭着眼睛动动身子，肩头传来一阵剧痛。他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话来。
　　“杨似非！”他喊了一声，期盼着能听见杨似非的回应。
　　回应他的却是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姐姐，安珀哥哥醒了！”
　　安珀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一个身材高挑，高扎着马尾带着红框眼镜的女孩走进来。
　　“你醒了？需要吃点东西吗？”九原燕问。
　　“你是……”安珀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却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记忆。
　　女孩笑起来。“我叫九原燕，是艾薇儿的朋友。这边的是九原桃，我妹妹。你和艾薇儿受伤了，塞壬让我把你们带回来照顾。”
　　“塞壬……柯兰呢？”
　　“科里索菲被塞壬带走了，现在大概已经到了赛瓦格了吧。”九原燕回答，转头问九原桃，“有新消息吗？”
　　“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就能到。”九原桃说。
　　“就是这样。”九原燕耸耸肩。
　　安珀迅速环视了一遍这个房间。这应该是在九原燕的家里，而且根本感受不到杨似非的气息。闭上眼睛调用之前做过的标记也没有任何回应。安珀的心一沉。
　　“杨似非……在教会？”
　　九原燕点点头，“动静太大了……我把你们带出来的时候，教会已经在外面围着了。他们指名道姓地跟我要杨似非，我也只能交出去了。”
　　安珀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下换九原燕觉得诧异了，她把杨似非交出去虽然是无奈之举，但也已经做好了迎接安珀怒火的心里准备了，安珀这样平静反而让她觉得不对劲。
　　“你……不生气？”九原燕小心翼翼地问。
　　“生气？”安珀反问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就是你看，”九原燕局促地搓着手，“教会可是把杨似非抓了啊。”
　　她和杨似非是旧相识，两个人在桑兰德认识的时候九原燕还是偃师羽门下的学生，而现在她都继承了北羽的名号，细细数来也有十几年了。这十几年间他们有交集的时间可能还没有安珀和杨似非相识的这几个月来得长，而把杨似非交出去她自己尚在自责，明显就非常在意杨似非的安珀又怎么能平静得下来？
　　“你……不在乎杨似非的死活吗？”九原燕问。
　　安珀的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在乎啊。但是在乎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要我立马把他从教会……”
　　“安珀？你会说话了？！”艾薇儿的惊讶的声音打断了安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