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怨》九句笙

3、鱼腹

　　凌老爷一脸谄笑着走进院子，迎了上去，大门外头一群看热闹的邻居百姓，都等着瞧看云家在官府与凌老爷之间的周旋。仿佛是一块新鲜的鱼肉悬在老虎与豺狼之间，大家无不好整以暇地观看这场虎狼之争，最终鱼肉将被哪一方吞之入腹。但毫无疑问的是，鱼肉将被吞咽，这似乎已是大家心中既定的事实。
　　潘漾对于凌天澹这位响当当的大老爷早有耳闻，县太爷之于他，可谓是磨之于驴子，没有后者就绝对没有前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潘漾心里头明净着。连县太爷见了都要让步三分的人物，何况他一个小小官丞？于是他便客气地削弱了一半气势。“原来是赫赫有名的乡绅凌老爷，怎个今儿不打个招呼就照面了？县太爷近日一直盼着你到官府走串走串。”
　　凌天澹自知潘漾将面子给足了自己，自然上前细细地阿谀一阵：“近来的咱家里多出一件顶好的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打远方的侄儿那里用镶红底轿运来的，汴京那头的稀罕物件，瓶面薄得能映出人影儿来…这会儿正搁东厢房里等着孝敬给县太爷哩！”
　　“嗬！”潘漾一听，自是眉开眼笑。“那真是极好不过了，凌大老爷真真是有心人呐。”他顿了顿，用余光瞥了一眼跪在脚边的四口人。“不瞒你说，今儿县太爷派我来这儿，就是要处置这几个赖债的恶民，原本我已打算派人将他们拖到衙门里细细审询，可是，既然家宝横在眼前，我便自是不能不替县太爷去瞧一瞧。”他捋了捋胡子，故作迟疑。“那便这样好罢，这几个人便交由老爷处置，可好？”
　　凌天澹霎时眉开眼笑：“这便是了。”众人渐渐散退，只见这场鹬蚌相争，居然落得和气解决，一时都有些意兴阑珊。可是凌天澹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偏离他的目的，缄默了片刻，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便这样罢，你们这几个刁民跟我同去村里的西月丘，当着全村人的面签字画押，欠下的银两钱就算我凌某借给你们的，不过呢…”他登时话锋一转，蟠眉斜挑，尖腮狞笑道：“我要你们立刻就还，不过呢，不是用银子来还，是用人来还。”
　　众人再次围拢过来，一片窃窃私语。这下好戏才真正开始。
　　潘漾似乎料到他会怎样，村民也都有些谱，毕竟村里村外十里有闻，这凌天澹对于过了门儿的翠巧媳妇一直心怀鬼胎。这次对他来说可是个大好机会，实在不容错过。既能假意替云骢还上欠下的债，平息闹债风波，又能让翠巧过了户后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可谓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只是翠巧死活都不会同意。云骢纵然胆小怕事，可一牵扯到媳妇的事儿，他便有些气急，几乎是乱了阵脚，没想到凌天澹会半路出来插这么一脚。一时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你…你不能这么做…这、这是…不道德的。”他宁可把闺女献给潘漾，也不愿赔了夫人，最终落下个臊头臊脸的懦夫名号，不仅失了名节，反倒使这一家分崩离析。
　　凌天澹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他，一双鹰目溢满狡黠的光芒：“我这还没说用哪个人来还，你就这样急得跳脚了。”他拨开人群，走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云岫，上前一步将她从地上扶起，他望着这个尽在咫尺的花骨朵一样的美人，几乎可以嗅到她身上纷纷郁郁的淡淡幽香。“姑娘，她们没把你弄疼吧？”这一句不要紧，惹得村里人一阵哗然的喧嚣：原来这凌老爷一直打得是云家大闺女的主意！敢情他们都将他误会了。
　　凌天澹见她腼腆温柔，微低着头，未语先红，怯怯羞羞，尽显娇羞忸怩的女儿作态，一阵欢喜，作势用力地按了按她纤巧的下臂。轻声道：“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跟我走，保证你吃香喝辣不说，你们云家今后所有的赋税钱，全都由我一个人承包…但若不信我的话，自管当着大伙的面到西月丘上签字画押。”
　　翠巧疯了一般地挣脱开随从的拦压，冲到凌天澹面前，张开双臂护着云岫和云蔷，竟是不言不语，却张着一双厉目警惕地瞪着凌天澹。“我不同意。”她坚决地说。
　　凌天澹与她四目相对，她几乎可以看出他眼中那股阴沉切齿的恨意，她知道，她清楚，正是因为她太了解这个人了，她知道他一定会虐待她的闺女，就像他在心里盘算着这样折磨她一样折磨云岫，所以她一定不许这样的事发生。
　　凌天澹侧目看了看云骢，潘漾一时横在两个人之间，用了一大把蛮力将颓然倒地的云骢一把揪起来：“老爷在问你的话，站起来回答。”
　　云骢望着这院子里的一虎一狼，眼神中几乎带着胁迫的意味，阴翳密布。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咬着牙犹豫了良久，终于颓然地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道：“就这样罢。”潘漾就此松开了他，浑身是伤的云骢狼狈地瘫软在地，而一边满含期待的翠巧登时落了空，两眼一翻便伤心得晕厥了过去。瞧她摊上的这个人罢，窝囊极了，连自己的妻女都不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