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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燃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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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老爷于院中闲坐了片刻,便径自告走。云骢与翠巧同松了一口气,两人无奈的相视一眼,翠巧将两个女儿唤进屋子去,和云骢在院里压低了嗓音说:“孩儿他爹,家里的粮食都空下来了,窑子里一颗米都不剩,今儿家里又来了几位县太爷,勤赶着催促我们家上交那粮晌,唉,我一把眼泪的敦劝,好容易才又将他们打发了去,报不准明儿还要来一番闹腾。”翠巧忧虑地抬眼望着他,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楚:“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应付,况且小岫和小蔷近两日只吃了一碗从隔壁讨来的米汤,晚上起夜的时候,我看见小蔷饿得蜷在被窝里合不拢眼,肚子一阵咕咕叫…”
云骢烦乱地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了:“成,成,这些我都清楚了罢,赶明儿我会想想办法,提着篮到别村户的人家里去讨粮食,不会再让你们娘俩饿肚子罢。”
翠巧顺从地噤了声。她知道自己饿着肚子不算个什么,要紧的是两个亭亭玉立的大闺女,不能就这么跟着她熬成了黄脸婆。
两人就这么相对站立在庭院里唏嘘着,殊不知他们的对话已被伫立在门外的凌老爷听了去。凌天澹怔忡地干笑了两声,倒不是恶意的幸灾乐祸的笑,倒像是一种心里面敲着小算盘时的诡诈的笑。
旦日一早,县太爷身边一个亲近的官宦,名曰潘漾的,派了一路人一脚踹开云家的大门,径自将院子里陈列的酒坛、圈椅,木盆,能砸的全都砸了个精光。云骢和翠巧闻声冲到屋外跪在地上连声告饶:“官爷,官爷呐,求求您们甭再砸了,我们家统共就这么几户装设,让你们这样一砸,就什么都没了!行行好啊,各位官爷…”云岫和云蔷靠在窗户边上悻悻地眺望着院里发生的一切,忐忑而无措。
只见潘大人二话没说,一把揪住云骢的衣领,拖在地上便是一顿痛打,翠巧趴在地上告饶着痛哭,潘漾打得累了,就吩咐身后几个穿着黑袍的随从上前接着打。翠巧哭天喊地,紧紧搂着云骢不肯放手,他们就连她一块打。揪着头发,撕扯她身上褴褛的布裙。
“救命啊,官爷杀人啦——”翠巧挣扎着大喊,明知道自己就算叫破了天,也不会有任何人过来帮她,她心里越是绝望,叫得越是悲戚,她狠狠地瞪着几个歹心的劣徒,加重了哭腔地咒骂、哭喊,权当是骂这个世道,哭自身的落魄。
潘漾大怒起来,撸起袖子扬手就是一巴掌,五个掌印实实地落在翠巧那张憔悴枯黄的脸上,挥乱了她两鬓垂下来的头发,更加显得憔悴狼狈了。
“再敢瞎嚷嚷我就剁了你的手!”潘漾吹胡子瞪眼道。态度恶劣而蛮横,他用力一挥手,身后那些随从们便一拥而入地闯入房舍内,只听得闺房中一阵云岫和云蔷惊吓的哭喊,还有盆子罐子摔碎在地的巨响。
这些土匪将两个姑娘拖出院子来,两手里拿着云家仅剩的一张廉价字画和一只铜罐,大摇大摆地从里面出来,将东西递给潘大人,潘漾眯起眼睛瞧了一会那张字画,捋了捋下巴上的一缕细胡,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不成不成,这张是廉价货,值不了几个钱…”又瞧了瞧那只铜罐,扫兴地扔在地上摔破了。“垃圾。”他轻蔑地说,随手将字画赏给手底下的一个随从,随从连连恭谢,并奉上了两个楚楚动人的姑娘。
云骢被打得鼻青脸肿,蜷在地上,嘴角吐着白沫,四肢痛得直发抖,他抬起眼皮子,果然看见了潘漾双目放光地紧盯着云岫和云蔷,眼睛里尽是贼意与歹意。云蔷身量尚且不足,惊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直哭,稍大一些的云岫显然也被这一早晨惊闹吓住了,跪在一边惶遽惊慌地瑟瑟抖动着香肩。只是细一打量起来,倒真算是倾城难寻的丽人,一张凝脂如玉的鹅蛋脸上,五官精致,双瞳剪水,明眸皓齿,真真是可谓诗经中所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秀色方可餐。尤是她这般双目含着点滴泪光,梨花带雨,娇弱妩媚的一副柔骨,惹人怜爱的雨后花蕊。
潘漾瞬间来了兴头,他饶有兴致地在云岫身上打量了一番,倒还算是体态柔美,纤侬合度。他便心中愉悦快活起来:“你们家欠下的佃税钱,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尽数免去,只是——”他的眼珠子溜溜地转着,最终又落回到云岫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轻蔑神气。
云骢胸腔里再次拧起一股愤然,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们冲出来,含着血丝的眼睛瞪着潘漾那副泰然若之的嘴脸,仿佛衔着一颗猩红的血球,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满腔的委屈阴郁如鲠在喉。
翠巧看着他这样犹豫着,她自然也清楚潘漾所指的是什么,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让那样的事发生。绝不。她膝行到云骢身边,凄厉地哭喊着拽扯着他的衣裳:“孩儿他爹,你可不能答应他们呐,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你可不能答应,我统共就这么两个闺女啊,如果没了一个你可叫我怎么活啊…”
潘漾未曾料到翠巧这般抵触自己的提议,一时间挥袖愤然,恼羞成怒道:“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本爷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看得上眼的吗?既然你们自绝财路,那就别怪我绝情了。”他说罢,一手向后一挥,厉声命令道:“把这房子给我拆喽,架着他们两口子,以逃避租税的名义,拖到官府衙门那里去!”一行随从应了齐齐一声“是”。
村里老早便传闻,犯下罪过的村民百姓一旦被拖到衙门的公堂上,那无非就只能死路一条。前村里一户姓白的人家,都是因为拖欠了官府的财粮,一家四口一入官府便彻底杳无音讯了。传闻,当家的被虐死在牢狱里,妻子随着他一同殉情了,一儿一女一个进宫做了太监,一个被迫沦落到官府做婢。
云骢登时吓得傻了眼,蹭到潘漾跟前告饶道:“手下留情啊,官爷,官爷,您饶了我们吧,再给我们一天时间,就只有一天,欠下的银子我们保证还上,官爷,求您给我们留条生路吧…”
一语未完,只听得身后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官爷且慢——”一声熟悉而干哑的唤声。云骢、翠巧、云岫、云蔷一齐转头望去,只见凌天澹身后簇拥着一群围观的村户涌了进来,云骢见了他,怒气微微滋长了起来。他知道只要他一来,坏事会进一步变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