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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孽债红颜 ...

  •   晚餐时,我多盛了碗罗宋汤喝,师父见我胃口乍开,一时笑溢眉梢,感激地看看母亲。母亲面无表情,一边替我夹菜,一边目不斜视:“罗大侠,我与小凤多日不见,今晚可否容我留下陪陪她?”“那当然,”师父柔声应承,稍顿又道:“如果您和大师愿意,我还想请二位过来长住。若不方便,我以后也会常带小凤回国探望,有我照顾她,二位敬请放心。”我飞快与母亲交换下眼神,彼此无语。

      母亲离去时,脚步踟躇,我坚定的目光终灌以她决绝勇气。她定神看我,仿佛用尽一生来读懂我这个女儿。前天夜里,我俩谈了整整一宿前世,前世里她的目睹,感受,心碎神惘,无一不挑起我对无忧无虑的今生,那些本该彻底自由的渴望。罗玄是我命中哀牢,若不破网而出,我将永无宁日。那一刻,我凝神定气,从母亲手里接过两样物事,一只蓝田玉小药瓶,一枚淬满银蟾毒液的七巧梭。见我将招眼的七巧梭小心藏于睡枕下,母亲着神向我解释药瓶里的事物。为得一只鲜活生猛的金蜥蜴以取血,母亲履遍山阕,访尽僻谷,总算仍是在如今湖北省九宫山一带,从当地乡野药馆里买到了唯一一只存活的金蜥蜴。这小生灵早在当年便弥足珍贵,师父送与言陵浦的《本草纲目》流传开后,此物医药用途披露,自南宋至今,为世代医人捕杀无数,民国初期已宣布绝种。我不知母亲是凭借了何等毅力才找到一只活灵活现的金蜥蜴,取其动脉活血置于此,只觉那枚小瓶捧在手上,玲珑剔透,轻盈可爱,掀去丹顶,内中无色无嗅,一览深寒,分明鲜红洋溢,却森冷如霜。

      孽债红颜,茕茕白兔,衣不如新,唯人憎故。

      我站在哥特式花园阳台上,目送罗玄的雪白宾士缓缓驶出视线,沿着花团锦簇的山道蜿蜒而下。自他离去,别墅内防御系统便自行启动。母亲从车后座探出揪心目光,我将小瓶置于心口,宣誓般攥紧。千年迟暮,就让你我殊途同归。

      周末,师父突然提出带我去观看好莱坞百年经典展。这晚公映的影片《Myfairlady》,讲述了60年代一个发生在西欧上流社会的经典师生恋故事,老片,至今万人空巷。他自己有收藏,也早已看过无数次,却非要带我去剧院,坐在包厢里远远观赏那硕大屏幕营造的唯美风情。

      “Elisa? Where the devil are my slippers?”(艾丽莎,见到我的鬼拖鞋了吗?)千篇一律,每当年逾不惑、渊博高傲的语言学教授,面对自己从煤灰中发掘出来、一手栽培的卖花公主,僵硬腼腆地朝她走去,努力适应着那来自“底层社会的粗鄙俚语”时,罗玄都会伸手来握住我,拇指在我手背上轻柔摩挲。肌肤上传来白玉汉戒的冰凉,我心口一酥,立刻调回记忆,止住思绪。

      几多追悔又如何,再美丽,也是别人的故事。

      我们的当年,不堪回首。

      散场后他又将我带去METLIFE,烛光夜宵,氤氲香氛,这七年间,METLIFE买断了维多利亚海港,在浅水湾新开了片海上景群,诩为加州地中海。罗玄执了我手,径往当年求婚的临窗雅座。多瑙河之夜,那舒扬中略带忧伤的旋律,再度于空气中渗溢开去。他静静看我,不发一言,我兀自游目四顾,不知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良久,终闻他语气肃重:“小凤,你娘把一切都告诉了你,要你来取我性命,是不是?”我周身一竦,慌忙掩饰:“你说的什么话?”,他轻叹一声:“师父不知不觉间,又做了一件错事,可若让我重头来过,我还是会错。”“你承认了?那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爹?”见他难得坦然,我情绪激动,他凝神看我:“小凤,再给我一次机会,就这么困难吗?”“那你当年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为什么现在也不放过我?我不是你的专属品,任你想要就要,想摔就摔!我是人,我有与生自由,我应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应该付出有回报,我应该循规蹈矩、嫁人生子,这些,你当年替我想过吗?你现在又是一心替我想吗?!”见他事到如今仍势若顽石,我火冒三丈,连珠炮般冲他发射,惹来两旁侍者侧目看我。“为什么你总不肯忘记过去,不肯放过自己?我们现在一切重新开始,这样不好吗?”他执拗锁着我双眸,声如倾诉,我鼻头冷嗤一声,听见自己心底幽幽笑,忘记,说得轻巧。

      “忘记?容易,只要你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不出三年,我就会把你给忘了。你没看到,这七年来我有多无忧无虑吗?”他惨淡容颜,我盈盈直面。

      夜阑人静,被褥香馥中,我很快忘却方才郁闷,意识迅速模糊了。恍惚间身旁一热,似有人入得床帷,我睁眼一看,竟是罗玄。他灰袍缓带,发缕松懈,两潭深邃幽鸿正灼灼看我,火烧火燎,“你干什么?”我大惊失色,用力挣扎,张口却吸入诡谲香气,顿觉周身酥软、四肢乏力。这香氛恁地熟悉,总觉以前嗅过,脑中鼓瑟齐鸣,不及细想,他将我腰身一裹,已欺上前来,“别碰我!”我却只剩了一张嘴狠,他叹息之下,凑来软软封住:“小凤,我们要个孩子吧……你不想绛雪玄霜了么?”

      屈辱泪水瞬间铺张,我无能为力。他掀去我覆身被衾,蕾丝睡袍,轻提慢解,掌热如潮。这般温润恣肆,我无能为力。“放开我!”惟有泪珠如迸,倾吐我体内排山愤懑,心涛万丈。他捉过我手纳于枕下,唇舌细腻游弋我颌下轮廓,这片他于床第间频频宠爱之处,旋刻又遁入颈窝,按兵不动,潜伏深嗅,似陷回忆。手指倏触冰凉,我一激灵,屏紧周身气脉,枕下一动,银光过处,七巧梭吻向他勃动太阳穴。

      腕上一紧,我咬牙切齿,知已败露,一脚踢向他□□。他身形一侧,体位稍挪,钳制了我双腿。“这是你娘给你的?”见他执过七巧梭,细观梭锋,浓眉褶皱,知他发现剧毒,我别过脸去:“要杀便杀,别在这儿猫哭耗子!”

      “你竟收留这种东西!”他眸间情欲褪去,精光乍现,予我另一种心慌恐惧。这森冷寒光如此熟悉,那上下不得,窒息顿首,咽颈一线,气脉悬丝,耳膜鼓裂,五官嗡鸣,周身剧痛顿如奔流攒踊,“师父,不能杀!不能杀啊!”天相的求情尚在耳畔,我嚎啕大哭,哭也无益。哭有何益?当年也是泪盈满眶,他残酷力道何曾稍减? “天相不用为我求情,让他杀了我,杀了我和肚子里的骨肉,杀啊!杀啊!!”隔世噩梦瞬间归附,狞笑着吞我进它血盆大口。我尖声嘶叫,手舞足蹈,救命!救命!!我师父要杀我,谁能救救我?谁能?天下之大,谁能?!谁管?!谁信?!谁在意?!谁在意啊!

      “救救我~~~!!”我叫嚣隳突,泪如崩漏,藕光玉色,环绕颈项,我拼命拨拉,我喘不上气来!是谁用力?谁在用力呵!这么狠,隔夜缱绻,雨骤风急,珠钿摇曳,暗香翻涌;这么狠,黄花依旧,春未凋零,未及年老色衰,已被爱情宣判了死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听见自己呼救,“小凤醒醒,小凤!”我听见罗玄的声音,惊惶震骇,愧疚痛楚,如磬石压顶。“小凤不怕!师父在这儿,师父在……”他声音突地哽咽,接不下去。颈项一凉,我大声咳嗽,想要咳出魂魄里几世冤苦积血,颌下脆骨一紧、一松,口舌自开,新鲜空气迎入,胸腔清了。神智渐位,睁眼一看,他正牢牢扣着我双臂,眸间波澜跌宕,我痴痴看他,丝泪不绝。“滚…”幡然醒来,我无力出声,“小凤,是师父不好,都是师父不好!”他不顾一切拥我入怀,埋入发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看着落地镜里他臂弯中的自己,心头一片酸楚茫然。颈项上淤红醒目,刚才我企图拨开记忆中他的手,却将自己扼了个青红皂白。

      “出去。”旧伤缘及世事因果,我簌簌颤抖,“小凤!”他痛楚难当,“滚出去!!”我山洪爆发般,歇斯底里,抓起床头台灯朝他背脊上没命砸去。我聂小凤红尘之旅,不可肝脑涂地两次。他拥紧我,任我敲打至力尽筋疲,“小凤…”他的泪水滚落我裸露肩头,初时烫热,继而冰凉。一室狰狞回忆。终于熬到他离开床铺,走出房间,我发疯般扑去锁紧房门。隔着厚重门扉,我从心底里扯出困兽临终般的哀嗥。

      寂静楼道,半盏茶后,突闻巨响,整栋建筑摇摇欲坠。我兀自抽搐着呼吸,趴在门槛上直喘粗气。手臂触碰腰间小瓶,自母亲交予我后,一直随身携带。我深吸口气,拭干眼角脆弱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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