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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不共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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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尚在罗玄臂弯内喘息不定,PAUL已执剑照面刺来。他不懂驭功心法,一柄灵蛇在手中挥舞得摇摇晃晃,全凭一股蛮力。罗玄看也不看,往我腋下一提,转眼已陷峰峦竹海,疏影横斜。秋日凉风习身过,我脑海中亦忆起若干年前哀牢山上百蛇噬身后被他救起的情景,那时,意识朦胧中也曾感过山风过耳,舒缓如梦。在他身旁,竟每每温暖与孤凉倍至,安顿与惶恐齐身。这般矛盾因果,仿佛诠释着我与他两世纠葛由头,时时费解。大和尚携带着PAUL紧追不舍,我隔着师父肩头,眼看他俩身影越落越远。唉,到头来他要做的事,要留的人,终究无人能阻。
“师父,你着实答我一句,当年后山设陷,你究竟为阻我离山,还是为置我死地?”我在他怀内轻启一问,他身法微顿,随即置若罔闻,并不低头看我,脚步如常。“若真仅为防我离去,为何机关偏要选作那示警石碑上,藤蔓也必要将我拖下悬崖峭壁?你是料准我定会心力交迸,不顾天蚕加身也要将那挑衅石碑一摧为快,是不是?”不得他作音,我喃喃自语,他臂弯愈紧,步履提速,良久,喉间溢出深长叹息。得遇当年无声真相,我暗咬芳唇,心死如灰,随风散落。
林影摇曳,暮鸦四起,风声驰迩,月色披靡,身处层峦叠嶂之峰,俯瞰下去,丛林中星灯点点,橘火稀疏,那是山坳里隐逸的樵家。心在高空,万丈红尘,如斯渺远。未恢复记忆前,曾几何时,这般野林仙踪的美好只得梦中有,童话般引人入胜,如今,却设身体会了此间高处不胜的凄清。罗玄单手揽我在怀,身若翩鸿,健步如飞,转眼将万山绵延的禅宗古寺抛在身后。
如同渔英华被秘密送去北非,我被他用私人专机送回美国。他封了我任督主脉两处大穴,令我周身功力调动无门,我一路闷声不语,自知争闹无益,行止便呆若木鸡。两世了,雷同遭遇,换汤不换药,已然身心俱疲。愣他如何哄劝,十几小时的飞行,我硬不肯吃一口东西。回到好莱坞山顶别墅,我坐在自己房内那张酷似懒人秋千的裘皮沙发内发呆,他在我面前俯蹲下来,神情一如我不是被他抢回来般泰然自若:“晚上想吃什么?”我歪着脑袋看他,这便是神医丹士罗玄永远教人琢磨不透之处,在他心里,似乎是非曲直,方可不可,都是量力而行,因己而异。我深深凝着他泼墨瞳仁,内中温柔缱绻,我知道自己再无所动。冷冷直视他唇角笑意,我便要看他还能自作多情到几时。
见我冷笑不语,他终识无趣,暗叹一声,掩上房门走了。楼下客厅响动,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烹炒声,他还真是高枕无忧,捉我回来后,那批随行便衣也尽数撤走,偌大别墅只余他我二人,也不担心我逃走,也不怕别人追查。
房里一应俱全,甚至能上网,但只可浏览,不能发言,无法登陆任何信箱。我折腾半天,确定此番手脚经由专门设计,无能为力,这才恶狠狠把计算机推翻在地,仍觉意犹未尽,连带晚餐时将他端来的醋溜炒肉一脚踢飞,“把我也下了锅吧!”我气急败坏地吼。表面看来,两人复又回归八年前在斯坦福的状态,我实则却是他现代科技手段下的囚徒。相较当年,如今设备更全,譬如在花园里怎样折腾都无事,只要一脚踏出镂花栅栏,报警器便地动山摇地响。为解我疑惑,他甚至亲自带我去看,耐心解释,我这才知道这别墅每处都装了针眼监视器,只要我的体热出得监视范围,立刻被视为违法操作,报警器自动呐喊。这一世,我依旧是他的犯人。现代科技自有更前卫的禁锢手段,他倒是采用得生龙活虎。
无能为力,我只得整日里在房中拿把折扇练习投掷七巧梭,搁浅许久的手艺了,现在瞄准方位、拿捏力道都很是陌生。他进来,我也不停,他便患了青光症般,梭影往返中与我说话,我兀自不理。我不信这般无趣岁月他还能坚守到几时。我便是要教他知道,夫妻之道,少了一方全心首肯,都求之不得,一如我当年,一如他眼下。世上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小凤,看谁来了?”这日午后,花园中,我在秋千上打盹儿,忽闻罗玄轻声呼唤,语调取悦。我虚眼迷离,认清下一跃而起,竟是娘!
“娘!”我万不料罗玄会大度若此,一头扎进母亲怀抱,瞬间涕泪交零。娘抱着我脑袋,似心事沉重,埋首不语。“你们聊,我给你们沏壶茶。”罗玄含笑离去,临前向娘投去一眼,意味深长,母亲视若不见,一言未发。
罗玄一走,母亲立刻执紧我手,心疼万千:“怎样了?这些时日,他有没有难为你?”“娘,我没事。”我破涕为笑。自被他掳回,日子确未曾如我原先想像那般不堪,他似也不再提成婚之事,二人一时只是同一屋檐下,虽我整日忿忿,隳闹频频,却也风和日丽,相安无事。只要我不出庭院,似乎一切都是自由的,出得庭院,便是他一声令下的世界。
“妈妈,爸爸怎么样了?外公外婆阿姨,家里人都还好吗?”我对母亲的称呼,随着两世际遇的迥异情怀而不断反复,时时在变,当我忆及前世愤懑凄苦,便会不自觉叫“娘”,待回到平日心态,便仍叫回“妈妈”,这本该专属天下间所有红粉女儿的娇软昵称。举世苍茫,怕是再没人体味过我这般瞬息万变之心境了。
提及父亲,母亲脸色微澜一变,我敏锐捕捉,“娘?”我语气不得又凝粟起来。“他没事,他很好。”母亲笑容明显拖沓,既是很好,何以“没事”?“娘,爹他怎么了?快告诉我实话!”我自娘怀抱中挣立而起,早在大悲寺中,由烧伙僧带离爹娘时,心头便没来由忧促不安,娘为何不说话?为何眼梢流光潋滟?为何?
“娘!”见母亲还在苦撑,我如当年撒娇般牢牢抓住母亲衣襟,只是此时再非娇矜时:“快告诉我,爹他到底怎么了?!”“...你爹没大碍,只是...那日少林之后,一直有些神思恍惚,谁跟他说话都是哦哦啊啊,仿佛...一具木头!”母亲描述时语丝颤抖,我突然就明白了。
“娘,他是怎么对你说的?”我温柔圈住母亲双肩,软声询问,事至如今,我还能如何?“小凤!”母亲突然一把反攥我双肩,目光颤抖,声色俱厉,恍若蒙天立誓:“我不会答应他!绝不答应!我的小凤,我的女儿,绝不能给他霸占两辈子!他痴人做梦!小凤,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准屈服,不准改变主意!我聂家女儿,可杀不可辱!”
“娘!”母亲语义中来龙去脉,听得我心头大骇,莫不成罗玄竟会主动对爹下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一开始,在少林寺你跟爹就瞒着我,这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我强忍心头悲愤,力做镇定,母亲连连摇首,樱唇连绣,飙泪如注,却仍旧死死不发一言。“娘,你忘了,我是你女儿,更是横扫天下冥狱主。你不说,我来说,”我幽幽一笑,立刻听见自己喉间水声盈盈:“罗玄叫你来,是想您亲口劝解我,愈是拖延出嫁,爹的怪癔便蹉跎愈久,终至药石难及,对吗?”母亲闻言,紧盍双眼,似是不忍再看我,良久,缓缓道:“小凤,那半句,他也没打算让我说与你听,是你自己度出他用意。他只是叫我此行定要劝服你,至于交换...便是你爹重返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