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口蹄疫天下

74、逼上梁山

　　师父足履轻盈点地，身法灿烂翩若惊鸿。他来得太突然，我猝不及防，连连往僧群里退。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随着我慌乱不迭的脚步绵远悠长。

　　“这位施主，今日本寺山门已闭，不受访客，施主不请自到，还望留下姓名，也好与小僧禀呈为报。”大师傅冲他双掌合十，毕恭毕敬。

　　“罗某为接内人回府而来，因恐扰寺中清静，已在山门外逗留数日。今日造访实属唐突，还望大师恕罪，待罗某接至内子，自当拜别。”师父微一欠身，抱揖为礼，看他两鬓华发似披霜哀草般突围蔓延，心头突然一酸，我别过脸去。

　　“如此请问罗施主，你内人现在蔽寺何处？”

　　“便是你身后那位姑娘。”师父目光依言再度圈住我，卺风情锁般执迷不悟。

　　“他胡说！我根本未曾嫁给他！”我在人群里叫嚷，生怕大师傅听信了他一面之词，真的便不管我了：“大师傅，你们方丈承诺过我父亲，保我母女二人在寺中安虞无恙。如今我宿敌找上门来，你们出家人可不能出尔反尔，见死不救！”

　　“女娃娃，你刚才不是说你师父要找你算账，怎生又冒出一个相公来？”烧火和尚将烧火槔往肩上一耽，隔着重重僧侣光头笑嘻嘻地冲我喊。

　　“他...他便是我师父。”我老大不情愿，这点却百般抵赖不得。

　　“我是她丈夫。”师父淡淡接口。

　　“他是我师父！”我几乎尖叫着重申，如今却也只剩这最后方寸可守。

　　“我既是她师父，也是她丈夫。”师父旋身一叹，似一锤定音。寺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整理不清眼下究竟是场俗世寻仇还是内庭家务。

　　“小凤！”母亲的声音平地而起。娘转眼扎进人堆，“快跟娘走！这里有僧人们抵着。”我这才发现大方禅师已袈衫捻珠，连同两名藏经阁护法一同出现在石轩内。

　　“两位聂施主请回内寺先行歇息，此处局面由我等出面调停即可。”大方禅师双手合十，即像对我母女娓娓道来，又似对师父明白交代。我暗松口气，随母亲从僧侣矩阵后方撤离，一回眸却迎上烧伙大和尚突现惊诧的目光。师父见我离开，似要一步上前，立刻被十八铜人阵挡了去路，巍峨灿烂的黄金铜人阵拦腰一截，我便看他不见了。

　　鼎钟千响，只得一音。夜半钟声到客坊的古刹风情里，我与母亲直奔达摩殿，入眼竟是父亲，还有肩伤未愈的PAUL。“PAUL！”万料不到他竟也会跟来，我心中千丝万缕，禁不住一头扎进他怀里，七年了，我终于又像那个在外面世界历尽辗转的小女孩，一头扑进少年青梅的无猜怀抱，一份深重的回归在心底层层荡漾开去。

　　“孩子，你们跑吧！跑多远算多远，不要再回来了。”我听出父亲声音里有丝深切的哀戚，他绝少将不悦情怀形于外色。“爸爸，怎么了？”我敏锐无匹，“没什么，你们快走，迟了就走不成了。”父亲边说边取出备好的僧服，“把衣裳换了，山下也有他的人守着。一会儿有批僧侣出门化夜斋，你们三人就随他们一道潜出寺去。”

　　“我不走！”母亲闻言大叫，眸湾间霎时泪光潼潼，“你说好让我陪着你！怎么又说话不算数了？！”“你留下有什么用？你功夫能胜过他？能将他绳之以法？他杀了人都能来去自如，如今我们家一切又全落入他掌股，你无谓留下只有于事无补，还不若一路守护照顾我们的女儿！美良，如今小枫比我更需要你！”父亲有力的手指温柔握着母亲双肩，深深凝视，母亲身子剧烈颤着，在父亲怀抱中脆弱一如暴风雨中的芨芨草。见她拼命摇头却终究埋首无语，我心知有大事发生，“爹、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告诉我，你们别什么都瞒着我呀！”爹娘此番情状宛若前世里潜逃前夜的依依惜别，一瞬间，生死茫茫的感触再度袭上心头。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今生今日，我终于懂了爹娘当年的爱！因了这一份情，山无棱角天地合，千帆过尽悲白发，终将再度聚首。

　　爹对我的询问置若罔闻：“快走！”大掌轻轻拭去娘脸上残挂的泪丝。娘依言收起泪水，两手拉过我和 PAUL：“你爹说得对，这儿交给他处理，我们走。”我掉头看着爹孤单昂扬的身形在一豆朦胧的古殿玄光中越来越远，佛也沉默，禅也无声。泪水夺眶而出， “爹！”迟到千年的亲昵与不舍，不为今生的你，而为前世的他。爹！当年，女儿便是好好欠了您这一声，爹。

　　“好好听娘的话，照顾好你娘！”爹颤抖的嗓音穿越时光银河，向我送来前世的嘱托。娘揽着我，头也不敢回，早已泪流满面。尚未达殿口，横里突然闪进个高大人影，“师傅？”我一见是方才的烧火槔胖师傅，顿时喜出望外，有了他，至少我三人下山问题不大。

　　“女娃娃，你那师父好生厉害！你们刚走，十八铜人便叫他打散了，如今首席大护法、大方禅师与玄慈方丈正在前院与他拟定三关，依俺看也没几柱香好撑。你们还是快快走吧！不过下山之前，女娃娃你先得随我去个地方。”大和尚这会儿一改往常声如洪钟的架势，低声低气恍若耳语。

　　“你是何人，我女儿为何要随你走？”母亲立刻发难。“女施主莫生气，俺生平最恨始乱终弃之人，女娃娃你老实答俺，你师父是否做过对你不起之事，你才不肯同他成亲？俺再问你，你俗家是否姓聂，闺名雏凤之意？”大和尚一串弹珠连问，直问得我张口结舌，不知何从反应，只有一径点头。

　　“这就对了！你跟俺来，俺祖上有东西交付予你。”不待娘惊呼出声，烧伙僧已伸出大掌，将PAUL与我一手提起一个，腾空而去，“小凤！”爹娘的呼喊空荡荡落在脚下，“娘！”我本能挣扎，“女娃娃莫慌，俺旨在救你人生，不再让你师父欺你分毫便是。”大和尚细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