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口蹄疫天下

73、避难少林

　　为避免行踪纪录被锁定，我与母亲弃航空从陆路，辗转反辙日夜兼程，总算抵达河南登封，站在了名震天下的中岳嵩山少林寺门前。中华第一名刹，禅宗祖庭，当年曾是多么令我积怨深沉之所，禁锢了我母女俩一生的梦魇。如今，我们却重又出现在这片万佛齐修、朝花向晚的土地，惊弓之鸟般再度寻求它短暂的庇护，真正是千般无常弹指忘，拈花微笑在人间。

　　“走。”母亲深吸口气，紧了紧我的手，香火鼎沸的人潮间，我俩轻盈遁入当年的大雄宝殿，一马平川地坦然。

　　中殿内，当年深恶痛绝的仇人脸庞如今一径平祥，吩咐左右小僧为我们母女准备客房。“觉生虽非守待僧人，但其智行修为早为本寺主持相中，归为入世弟子，与蔽寺共享禅宗，普渡佛缘。二位即是他家人，便是少林之客，两位女施主敬请放心，只要二位身在蔽寺，自当尘嚣渐远，安心度日。”大方禅师身着素袈，对我母女双手合十。方才待他出面相见的盏茶功夫里，母亲与我原本揣揣不安，担心他会否突然忆起，见到他后，有关他的不快过往，连同当年本不该出现于此千年古刹的恩浓仇腥如山中晚风在我母女记忆中飘散了。突然发现我的今生里，一切都在日新月异，只有母亲和师父未曾改变。

　　母亲，师父，成就我聂小凤那一生的两个人。

　　闲来无事，岁月无争，便在寺中跟着那些习武僧人比比划划，八年前刚恢复记忆时，我心中还记得些冥狱的招式。如今数度浮沉，以前那些掌风脚法已接近忘光，但看僧人们整日里舞弄，举目观摩间，心中感觉又点滴归位。一日见群僧夕练，迎着落日余晖，精武矩阵威风飒爽。实在按捺不住手痒，我从正值炊烟笱笱的伙房中偷出一枚三尺竹槁，挺入矩阵，将两名拳脚最看得上眼的外殿武僧打翻在地。

　　那两名僧侣原本见我POSE漂亮且有意来袭，一昧只是避让，待觉出我门路独特前所未见，加之我又刻意挑衅两声少林无人，这才逼得他俩出手，却还是不曾动用内力。由于生疏已久，足花了我十招才将他们放倒，还有点气喘吁吁。一旁的小僧们见了，有几名争强好胜的忍不住上得前来。“不准提气！”我冲他们喊：“不然不给你们看招式。”之后几人果然守诺，结果一一被我撂倒。

　　“善哉善哉，小施主虽无功力持身，拳脚造诣却出奇了得。”一旁微笑观摩的大师傅出来圆场。“他俩输了。大师傅，少林护殿武僧不敌花拳绣腿，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不如我替你们保密，以后就让我跟着他们一块儿练功，如何？”我笑盈盈一手将竹槁架在肩上，心中已打好主意，要在这里寻个清静幽僻之所认真恶补一下心法和内为，若还能找人替我打开天地玄关，那真是太好了。

　　“阿弥陀佛，非小僧不愿成全施主资质，只是少林千岁基业，从无女子随行修炼之理，有碍寺中清规，还望女施主见谅。”“什么有碍观瞻，我又不是寺中弟子，无非在此逗留些时日，佛祖恩泽普渡万物不辞，难道还独分男女？我只是想安静随众僧们一道增进修为，强身健体，以期他日自保，怎地你们一个两个就是不准不准，当真自以为是、莫名其妙！”一念至此，我心头傲慢与愤懑便不可抑制地滋长起来。

　　正与大师傅僵持不下的当儿，有人声如洪钟，叫叫嚷嚷地从内院伙房方向出来：“烧火槔，俺的烧火槔给谁拿去了也不说一声？”我定睛一看，是个身材高大其胖无比的烧火和尚，想不到日忌荤腥的少林寺内的烧伙和尚也能长成这样。一见我手中所执，大胖和尚停驻脚步，转而轻声轻气道：“小施主，你怎地将俺吃饭家伙拿走，叫俺怎么给寺中兄弟做斋饭？快还给俺。”我见来人形象蠢厚言举憨直，心中一乐道：“胖和尚，我拿你的烧火槔打败了殿前武僧，这烧火槔已成罪器，不能用作烧饭啦！”

　　“啥罪器不罪器，世间本无罪，人心自为器。小施主无非拿着俺的烧火槔跟寺中兄弟取闹，无心无器，算得什么罪来。赶紧地把烧火槔还俺！”胖和尚已不奈地朝我伸手，他话中之音却令我心神大动，我有趣地将身子一斜，烧火槔束剑般反持身后，道：“不还。既非罪器，何妨多借我耍弄一会儿，有本事自己来拿！”若要将这大胖子打翻在地，对我如今力道策略都是番考验。先前与我对决的僧人都体态精干，若他们不出内力，相对容易撂倒，如今这名吨位级别若也能败于我槔下，对我以力对力的技巧修炼将是一大提升。

　　大胖和尚闻言看我，再看看面面相觐的众人和大师傅，结舌半响，脚墩一跺道： “咳！小姑奶奶，俺不要了还不成么？这根送给你把玩，俺再上后山砍它十条八条去。”他肥头大耳摇晃着转身欲走，“你砍几根，我就偷你几根，你们大师傅不让我跟随修炼，我就让你们寺中兄弟一个也吃不上饭，连把式的力气都没有。”我邪邪一笑，朗声宣布。

　　胖和尚闻言转身无奈看我,一脸愚钝：“那、那你怎地才能不偷俺的烧火槔？”

　　“你若能劝动你大师傅准我跟你兄弟一起习武，我就不偷你了。”我咯咯地笑，我明知藏经阁首座大弟子断不会为一烧伙和尚言辞所动，也明知大胖和尚开不了这个口，只是忍不住想逗逗有趣的他罢了。

　　“小施主，你想趁机偷学武功？来来来，先和我过三招，三招之内若被我撂倒，就不准再偷大伙儿的柴禾本了。”大胖和尚竟展开马位摆开架式，我举起烧火槔指着他高出我头顶二尺有余的鼻头道：“过就过，谁怕你，说好了，不准上内力！”舌动间已欺身直近，照他脚跟松软处点槔，烧伙僧哎呦一声，肥硕笨拙地闪避，貌似艰难，可也奇了，当年冥狱合并三帮四派后，我曾专门验看过丐帮的打狗棒法，并深得其精髓，如今照样搬来一式不缺，如此精妙无匹的棒法下竟无能碰触到眼前气喘吁吁左顾右盼的烧伙僧分毫。“三招过了，你撂不倒我，你输了！”我喝道，“小施主棒法好生厉害，心机也天思缜密，敢问师从何派？”胖和尚一边狼狈不堪地闪避我棒脚一边却还能趁隙发问。

　　“我师父？他可没教过我武功，我也早就背叛师门了。我这一身功夫全是自学的，怎么，莫不是你也想做我师父？”我收回竹槔，旋身一笑：“大和尚，我师父虽然不教我武功，但也不会准我另拜他人，我如今背叛师门，他气得要命，恐怕马上就要追来了。要是被他找到我的日子一定难过，所以...”想到这会儿师父可能真的已在前往少林的路上，我心头一紧：“所以我才想趁这有限时日，拼命多学些功夫，等他来了也好保护自己嘛。”

　　“小施主莫慌，把话讲清楚，你为何背叛师门？”大烧伙和尚一径和颜悦色，那温煦憨懒的笑容竟让我想到殿堂内大肚能容的弥勒佛。心中一下静了，隔世的幽怨涌到唇边，仿佛被佛宗洞穿了心结：“...没什么的，就是他嫌我犯了弥天大错，要罚我终生面壁思过罢了。”

　　“莫怕，他既未教过你武功，你又怎算背叛师门？他说你弥天大错，你出去多问几人，必会多出些见识。尽信书不如无书，盲从师莫若无师，他人地狱，姑娘不必于中费执自我。”伙房僧瞬间至我眼前，我竟不曾见他步履微动，一定神却发现他手中多出枚烧火槔，再看自己手中已空空如也，“你？！”他何时取去的？我聂小凤岂是一般身手，对方却是在内力丝毫不出的情况下轻描淡写地取走我紧攥的武器，仿佛那烧火槔从未离过他手。“做饭的家伙还是还给俺罢，省得后山林木无辜遭罪。一物未灭而另启，恰如一缘未尽而扼免，大道不为也。”我盯着烧伙僧深广盎然的笑脸，愣了。

　　“师傅！”见他转身要走，我赶紧冲上前去：“师傅，求你替我打通天地玄关，我知道你会，你一定会的！”我心中有数，此僧如此身手，方才游戏般故作笨拙地与我玩耍，却是在试探我武功路数。“师傅！你不知道，我必须勤练武功！要是我给我师父逮住了，他，他会...”想想日后的岁月，我心头一片昏黑，不敢认真去想，那怕是比死犹不堪的日日夜夜：“他会杀了我的！”

　　暮色已沉。远空中，有人幽幽叹息。我一悚，瞪大了眼睛，视野中白裳一抹，从墙外青松头徐徐扬起，飘入沉香四谧的棕庭古院。思绪迷落的瞬间，我以为自己回到千年前，终南山灯火摇曳刀光剑影的厮杀中，白衣龙女旋身一落，翻飞的裙裳就这么飘进了杨过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