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口蹄疫天下

75、雪花神剑VS神雕侠侣

　　疾风过耳，脚下一沉，眼前是间简陋草屋，周围却有蜂群嗡响，萦绕不绝。再抬头，竟见自己正立在一棵十人抱余的老槐树上，原来这间小屋临空而置，就造在这离地三四丈远的槐树顶端。

　　入得屋内，烧伙僧走到内阁一侧，我环顾四周，三桩墙体都显皲裂斑驳，唯有此面墙裙木质坚韧、研磨精良，上悬一图，此间人好似君子淑女相持而立，男者英姿飒爽眉宇间桀骜飞扬，女者霓裳轻孓恍若天仙下凡，二人姿容气质皆乃举世少有。我看着看着总觉心头一抹悠长辗转，好似半梦半醒，在哪里见过，却又不是这般味道。

　　“这是？”见我疑惑，大和尚咧嘴一笑：“小娃娃，听过‘黯然销魂’没有？他二人，便是坊间流传已久的神雕侠与小龙女。”

　　“这是真的？！”我按捺不住狂赞出声，以前听师父提过，说当真“见过他们”，天象的变故东窗事发后我曾愤懑地将他对我所说一切统统假设成策略与谎言，这样方能逼迫自己慧剑斩情丝，从这场千秋情障中早日解脱。如此看来，这个他倒是没有诓我，神雕侠侣切切实实是真实存在、有史可考。

　　如此说来，画中所绘应为当年神雕侠侣的真实再现，不同于现下任何坊间影视剧作的翻涌炒作。再细观他二人绘像，果然是比历来精雕细作的影视剧中“杨过”与“姑姑”更加灵韵风流千百倍，真正是真金火炼、岁月不辞，百闻不如一见。

　　大和尚掀起画卷，后面是垄暗格，这般布置本不稀奇，我还记得当年罗玄在哀牢山时便是将先天罡气收藏于画卷之后，以至天相都唾手可得。不出我所料，大和尚果然从暗格里掏出本经书。那暗格狭长深凹，里面另有物事阡陌交叉，我眯眼观察，“莫看了，都是你的。”烧伙僧笑道，将内中两柄物事取出，连同经书一并交到我手里。定睛一看，我的眼珠子险些瞪跳出来，这哪里是什么经书，这分明是本剑谱，一本名为《雪花神剑》的剑谱！我目光挪向那两柄被蓖麻纸层层包裹起来的物事，不会吧！我心中狂叫。大和尚蒲扇掌只一挥，两柄镶嵌着诡谲图腾的上古神器再度映入我的眼帘，我的神！果然是龙舌剑与灵蛇剑。

　　做梦也料想不到，它们竟能于千载浮沉中顺利保存下来，更想不到的是，当初将我聂小凤败于其霍霍灵威之下的雪花神剑，竟重又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谁给你的？你究竟是谁？”我脑海中一片恍惚迷离。

　　“这三样东西是俺家传之宝，说起由头那可一言难尽了。据俺姥爷说，当年神雕侠与小龙女击退大辽携手归隐林泉之前，俺老祖宗曾拜小龙女为一日之师，习得古墓派御蜂之术，这三样物事便是那时她交给俺老祖宗，说千载后遇得有缘人方可托付，又说这有缘人必得符合四句格言‘长空破浪聂门血，凤纨雏髻为名祗，师恩跌宕身飘零，再遇前缘盼不识’。方才听你母亲唤你小凤，俺已起心，后又听大方称你母女俩姓聂，再见你师父与你纠葛若此，我方才肯定你便是那名有缘之人。俺老祖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千叮万嘱代代相传，无论经年世事何等辗转，也要将这三宝物归其主。当年受托时俺御蜂师祖小龙女言‘千载之后、方遇善缘’，算来从当年襄阳之战迄今，恰逢千载，想不到这个世代大任传袭至我这辈上，总算功德圆满。”烧伙僧呵呵笑着双手合十，难得见他正经作个佛揖。

　　脑中细胞乱成一团，这分明是我师父罗玄当年传予绛雪、兆南用以剿灭我的雪花神剑剑谱与兵器，怎会落到小龙女手中？莫非当年的神雕侠侣也得知我聂小凤其人其事？

　　正千头万绪，又闻烧伙僧道：“南宋时中原武林八方割据朝野飘摇，堪称中国史上最纷乱不休之世，听俺姥爷说那时有一段师徒轶事流为佳话，便是那人人交口称赞的神雕侠与其美女师父。可俺老爷又说，在那之前三五十年间，还出过另一桩师徒逆伦的江湖丑闻，为师的叫什么神医丹士，与他座下一名魔教出生的弟子有染，还诞下了子嗣。后来却不知怎地，那丫头，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自个儿跑出去振兴什么劳子魔教，最后还给她女儿整败了。据说她女儿便是用这雪花神剑打赢了她，还有说这剑谱跟两柄神刃就是她师父给她女儿的。俺就纳闷儿啊，天下间竟有纵女弑母这等怪事，更怪的是竟无人引以为怪。后来魔教破败，朝廷也每况愈下，靖康之变后出了几个能撑局面的人，大宋江山这才又狗尾续貂地缓上了几十年气...小娃娃，你怎地又哭起来了？”

　　我竟不觉自己已泪流双颊，赶紧擦去腮边湿润：“没什么，大师傅，这些东西如今给我又是什么意思？”大和尚盯着我尚显红肿的眼睛，道：“娃娃，人生一世如我佛座前微尘，世间因果恢恢，疏而不漏，众生连环，此消彼长。乱我心者，昨日之日多烦忧，所谓立地成佛，便是讲究一个‘放’字。”

　　“我当然想放，可若对方死不肯放，又该怎么办？”我心头纷乱，突觉此番茫然困顿恍若似曾相识，旋即想起自己当年在血池中也曾将类似执拗心结询问过方兆南这等小辈，与他的对话我至今犹记，那时我问他：“如果最后事情变得越来越坏，那又当如何？”那乳臭未干却得了我一双明珠翠玉的小子竟答道：“哪怕事情越变越坏，我也走它到底，结局如何无所谓，至少我知道自己问心无愧了。”问心无愧，好个问心无愧！当年便是这四字感摄了我。无愧于心，正是我聂小凤一生之肝胆写照，纵然黄土拢身草席裹地，恁谁也奈我白骨悠悠风靡傲气不得。我那一生，从不作茧自缚，从不屈居人下，从不任人摆布，从不甘拜于命，我的骄傲尊严、爱恨取舍，由来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是翱翔九天、睥睨万象的凤凰，不是百辱不弃、衔恩拾宠的莺莺燕燕，我便是我，聂小凤便是聂小凤。罗玄说得极对，他一向都是最了解我的，因了这份了解，他怕，因了这份了解，当初他不肯要我。可如今他却又来求我，这当中究竟脱节了何等因果，缺失了什么玄机，数日前我还一意征询，如今却发现自己真正不在意了。不在意便是不在意。醒，是最末的轮回，最深的通透，最浩汤的救赎。

　　远方，大悲寺钟音又起。胖和尚惊道：“不好，三关已破。事不宜迟，娃娃，俺来给你俩打通天地玄关，再将毕生功力传授你们，你俩拿了这剑谱和双刃，日后将这旷世神功练了，到时保管情况再坏，你师父再有三头六臂，也奈你们不得！”

　　“这怎么行？我们怎能要您多年道行？”我一时顾不得安危，只是本能不忍。“娃娃有所不知，俺年轻时也曾莽撞伤人，那时俺酷爱逞雄，专用掌风劈木，一日后山以排山掌劈木时误伤了一扑蝉孩儿，俺从此立誓再不动用内力。出家人不打诳语，如今一腔真修传你二人，只怕是宿世因缘。看你二人方才殿中那般眉来眼去，显是各自心头所好，也难怪你要逃开你师父。”大和尚言此兀自捧腹大笑：“可也是！你俩无论音容年貌皆属相得益彰，同修这雪花神剑正乃物尽其所，难不成叫你那百半师父来陪你合练这等情意绵绵、两小无猜的剑法？娃娃们莫要推辞，快来坐下！”大和尚言语间已一把拉过我和PAUL，PAUL从未见识过这般真刀真枪的中国架势，整个人顿显茫然无措，“没事的，对身体有好处！”事已至此，我便也冲他开怀微笑，示意他如何盘腿打坐。

　　大师傅拇指顶至气冲脉门时，感觉果然如当年开关般周身奇痒、五行乱蹿，好在我事前已交代了PAUL，怎样都要忍着。天旋地转中我望向PAUL，我俩的身体在大师傅蒲扇轻扬的掌风里上下翻飞。恍然似梦，恍然似梦，这一生，终究是我与他，暗流与异度，注定了要重修这威贯千古、同心合璧的雪花神剑了。

　　室内霎地一暗，我与 PAUL同时惊觉，是大和尚的指风捻灭了一豆烛光。介时我俩已接至七成内力，眼下我一边尝试着回忆往生心法、调整内息，一边帮着PAUL引导体内真气，大和尚冲我俩竖指示意噤声。一屋子屏息凝视间，终于听到罗玄的声音穿越樊墙，悠悠入室，他道：“小凤，师父来了，快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