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口蹄疫天下

64、千年一遇

　　我趴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看婚纱集锦，这栋哀牢别苑自七年前师父走后便一直无人光顾，直至这次他回来，几天内雇人火速清整翻修，再领我过来时已是焕然一新，若如初见。

　　师父正在整理订婚礼单和访客名录。我不知他何时已将我整个族谱亲落摸得滚熟，连表阿姨家两个小魔头天天叫嚣的针眼摄像机和X-BOX九代掌中珍藏版都赫然在列。大多数礼品在国内见不到，师父已命人去海外一一购置。有时我想，这便是男人的实力对生活的好处，古来亦然。然而对于女人而言，是否仅此足以满足，那便是个人选择了，正如我当年不满神医丹士座下幺徒的“虚名”，不满从石室搬回自己屋的“升级、解放”，不满一座四季空荡的秋千亭，不满暂得温饱衣食无虞的 “祥和”，不满我的师父跟男人偶尔为之一句“明天再来看你。”

　　在我眼里，这个世界，男人贵在说好，女人贵在说不。当年的一个不字，招致泰山压顶、反骨封喉的毁灭，如今千年转移，总算迎来有限的自由，然而毕竟还是有限。千载之弊，岂能一朝消弭。我看向那个不得不令我为他奉献上两世青春的男人，他能给我多少尊重与自由，无论眼下如何深情款款，光阴中的真相，也只能从往后生活里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生，我终于把神医丹士罗玄、我的师父，做了我的新郎。

　　订婚典礼极之气派，几个年轻人一进门便开始竞相揣摩正式婚礼的排场。眼前繁花锦簇，衣鬓风流，侍者们革履俨然往来穿梭，今夕繁华竟而令我有些迷惘，师父真是努力在把当年亏欠的一径补上来，想当年神医丹士清高避欲，自律简约，即使十世红尘走遍，我与他初见时也未见他奢华铺张，现下却一再为我兴师动众。感动之余，更多感慨。

　　外公外婆避席不出，老人家有自己的底线，那是谁也劝不动的。父亲倒还好，他一向不曾真正畏惧什么，母亲也出席了，纵然不甘不忿，毕竟也是宝贝女儿的订婚现场。师父立在正堂中央呼朋引客，语笑盎然、红光满面的模样显出他此刻心情。他不时回头望我一眼，我记忆中未曾见过他这么灿烂舒爽的笑容。

　　“你今天真漂亮！”老白走过来本想拍我，冲我一身茜素红装的晚礼服也不敢下手了。这款订婚晚服是师父要求百老汇专业礼服家族按照好莱坞老片《MYFAIRLADY》中奥黛丽赫本出席国王晚宴时身着礼裙的款式，配以中国古典婚礼专用的茜素红色精心赶制而成，着上身来可谓中西合璧、占尽风流。送到我面前时，一室霞光夺目，好似迟到许久的凤冠霞帔。当今世界，白色是正式婚礼的主色调，而复古深重的师父自然无法忘却那情窦初开的年华里火烛洞天的色彩，于是坚持要在订婚宴上用茜素红为我亮相。

　　“CONGRATULATIONS!驯师成功！”见我一个劲儿深沉地盯着她看，老白亮出那套招牌的灿烂笑容。两世喽，再驯不成，买块豆腐撞死得了。我心中百感交集，我该怎么对最好的朋友说出此刻的感受呢，她是知道一整个故事的，无论她信或不信。这个世上除了母亲和师父，还有一个真正属于我聂晓枫世界里的人知道这场千年盛典的真相，一个闺中密友、狐朋狗友、酒朋饭友、高朋损友，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总算有了一个“知道”的人。

　　这一生，与其说师父爱我，不如说老天爱我，它没有让我彻底睡着、忘却过往，从而理所当然地享受手边一切幸福，并不假思索地把它们视作生命中应有之物。

　　因为当忘却了幸福的来之不易时，幸福中的人便廉价了。

　　“什么是真实？”我没头没脑地冲老白冒出一句，老白递来一本书作答。我接过看，《THESNOWISRED》，在哪儿见过？我努力回忆。哦，PAUL提过，异度的防火墙。可是还在哪儿见过这封面？

　　我打开首页，“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因难因是，因是因非，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一页页翻去，满眼尽是自己前世的名字，“聂小凤就是聂小凤”，“聂小凤不是我娘！我以前没有娘，以后也不需要娘！”“聂小凤，你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只能叫你一声师父。”。。。。。。

　　我无比震惊地看向老白，她的眼睛水般清澈，她说：“你早说啊，我也喜欢这个女主角，你知道现在这本书多红？不过适可而止啊，生活是生活，不要太想入非非了。”

　　我于是明白过来，当年，有人记载下冥狱的作为和我一生经历，可那些湮没在历史中的真相，怎会记述得那么详尽完整？这世上有谁可以做到？我眼前突然闪过某个无名的下午，秋意盎然和风四顾，母校的院长办公室里，我从这样一本绛红硬包装书的后面，看到过一双忧郁的眸子。

　　我在殿堂里一回头，又与它们对上了。

　　师父朝我走来，步履稳健，着力轻缓，像怕踏碎了一场梦。那双眸子里曾经盘踞的苦闷忧伤，如今已被阳光的色彩完全冲荡开去，手中的郁金香株株挺傲，那是我最爱的花卉。我曾对PAUL说过，不要送我玫瑰，我的爱情与众不同。那你喜欢什么？PAUL认真地问，我抿嘴不答，他于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寻找答案，那便是师父出现的前一年，我今生的初恋小荷尖尖的一年。他发现象征爱情中“高贵自我”--郁金香--为我衷爱后，便天天在我宿舍和实验室内装点上形形色色的郁金香，以后弄得人人都知道SCULLY喜欢郁金香，后来居上的师父当然也不例外。

　　我忽而纳闷，公平吗？一个人辛苦半天的成果，被另一人轻而易举地取走。我与PAUL究竟算什么呢？在师父出现之前？在师父出现之后？可原本我俩也是天地间全心全意爱重怜惜彼此的一对啊！

　　然而如今现下，终究是师父离我愈来愈近，全场鸦雀无声，老白识趣地退到一旁。我望着师父，精心裁制的白色燕尾服衬得他气质身材愈加敛重温和，黑亮的发色显出儒雅倜傥，他还是染了，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他就这么静静走来，不紧不缓，如同漫步光阴的悠长隧道，目光却从未稍离那笃定的方向。至我面前两步，他单膝着地，火样金黄捧过头顶，目光虔诚：“小凤，嫁给我好么。”

　　我痴了。心性再高的女子,终其一生,最渴望也不外那一俯首的雌臣,那自下而上痴慕的眸光,可融化世上最刚硬的坚强.而这融化我聂小凤两世心防的眸光,终于今生今日,翦羽到来。更重要的是，在哪里失去，从哪里回来。

　　临终前五体投地的眩晕，终尔消散。我一莞，伸手去接他呈献上的，我最衷意的高贵芳华。手指碰触的刹那，闪光灯一亮，挚友的相机敏锐捕捉了这跨越神迹的千年一瞬。

　　真实，就是在历史中一呼百应、历久弥新的回音，就是那些永不会被今日繁华冲淡的风景。

作者有话说

　　真实，就是在历史中一呼百应、历久弥新的回音，就是那些永不会被今日繁华冲淡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