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口蹄疫天下

65、娇客疑云

　　前往列支敦士登的飞机又起飞了，这回我是靠在师父肩上听我的I-POD。研究所连发三函催我回去处理一个原先一直负责的变体酶曲线反应CASE，师父二话不说一路随行。路过子午线时，天幕之上的阳光煦煦簌簌投进机舱，迷糊中我忆起七年前随同学飞机回国时，也曾与太阳如此近在眼前地亲密接触。只是那当口儿心里满满的全是少年时的轻松，如今却安逸着成熟后的洞彻。人的一生都是在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心情转换，身边的景致倒是始终无声地见证着心灵自身的进化过程。所谓物是人非，古人诚不欺我。

　　正式婚礼定在一个月后，日子是师父翻遍古历验证星相千挑万选出来的九吉达日。靠在他肩上时我想，罗玄已经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即使将来再作怪，大家也总算可打个平手。他自废武功之举固然决绝，却也当真有效，经此一役，母亲虽仍有芥蒂，也总算是真正把心放下了。

　　抵埠头等大事便是办场PARTY庆祝订婚。这是我提出的，师父原本只想与我静静待着，待我的项目一处理完就回国，但见我执意要求，这个周末便操办起来。

　　谈笑间一位同事笔记本的系统临时瘫痪，我帮些小忙替她看看，电话铃响，我坐着查毒不及起身，师父接了。厅里嘈杂我什么也听不清，过一会儿师父到我身后在耳畔轻轻交待：“香槟用完了，我再去买一些。”“哦。”我忙碌地应着。

　　删掉病毒后，我这才发现厅里多出了个人物。渔英华探员一身红妆，笑盈盈向我走来。“渔探员！”我诧异，目前为止我就只能想到这一个对她的称呼。叫英华？有点凸显肉麻。叫妹子？也太对不起咱两世苦大仇深了，好歹我对当年的天相也有过风流情韵，如今所有人为隔阂都已不在，我俩也都自主自愿地选了自己另一半，这时候再叫妹子反倒有些不清不楚。

　　为避喧嚣，我俩走出屋外。月光下她侧面的轮廓美伦美奂，她本也是这么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我忆起自己曾经将银蟾毒令这般花容月貌于春意深浓之时变得暗无天日，不由心生惭愧，扭头看向别处。

　　“渔。。。探员，怎么没看到天象？”我小心翼翼地问，如今她是天象的妻子，在人家妻子面前问候老公的去处，毕竟不能同在学校里插科打诨般随意。

　　“他说去办些事。”渔探员笑道：“你也别再探员探员地叫了，我早就不干了。”

　　我“哦”了一声，不知该怎么接下话茬儿。她不干了，她不干了，工作可以终止，记忆呢？若是有朝一日她也同母亲般忆起了往生一切，忆起了我当初是何等对她，忆起了那时是如何死亡，又会是怎般状况？

　　“晓枫，”渔英华停住脚步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般看我：“我要好好跟你道歉，我。。。我当初竟会那样对你，我那时一定是疯了，真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我想起七年前她将我头颅敲出火花，与干尸一同埋入棺冢深处的狠决手段，心中难免一丝耸愫。那时，她确是泯灭人性，铁了心要将我置于死地的。只是时光和经历可以挽回一切罢了，魔性消弭、人性沦丧，由来是命。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努力去扯些轻松话题以规避这段惊心动魄的回忆，她仿佛被人触到了酥麻穴，神情也一下子融化了，情不自禁地眼角带笑：“这还得多亏你的罗教授，”少顿，她微微犹豫，语气突显低缓：“其实幸亏你嫁了他，这是最好的结果，对大家都好。”

　　我听她话里有音，不免仔细打量她此刻表情。“那天你的罗教授追到局里要人，若不是跟随他的天象和万大哥拼命拦着，我周身骨头都给他捏碎了。我跟天象，就是从那日起认识的。”渔探员轻松一笑，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罗教授其实一早就猜到是我，没有证据，他便用武逼我招供。那时万大哥一直信赖我，想方设法将我保在局里，我这才留住条小命。后来他找到了你，这事才平息下来。不过，从此我也被踢出中情局，个人履历被联邦政府列入黑名单，以后也找不到任何工作，所有社会保险和福利都被吊销。要不是天象和万大哥，我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你知道吗，天象跟我结婚，是顶了很大压力的。以前我样样不落人后，虽然为自己争得社会竞争标榜的一切有利条件，可是就因为被你的男人怀疑‘得罪过你’，便是到现在都没有出头之日。”说这句时她定定看我，将颊侧碎发缓缓捋至耳后，目光中有股难于言表的复杂。

　　“我。。。我去跟师父说！”我一时愕然，没顾得上在人前对师父的称呼。“没关系，都过去了。现在这样很好，与世无争的，每日只同自己喜欢的人安心度日。其实他对你很好，我从没看过一个男人这么用心对待一名女子。你若不嫁，也确是难为了他。”渔英华旋身一笑：“如今你自愿嫁了，与人与己，都是最好的。”

　　“我若不嫁又如何？”我心头忽地起了丝不安，自然而然顺她语气且攀且探。看她表情，似乎知道什么我所不知的事物。

　　“说得轻巧，凭他的能耐，等你自己答应已是底线。他既能为你挡枪，便是再无顾忌，你还是早日嫁了罢，省得横生枝节。只要你应从他，他是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英华神色认真，语气塑正。“他有什么能耐？他已经没有武功了！”我心头一急，什么都脱口而出，我实在不明白渔英华何出此言。

　　我话音方落，她重重叹一口气：“聂晓枫，他莫非前世欠你，今生样样来还，竟能为你自废武功？自我懂事以来，从未见过他这等内力，早已超越体能极限的修为，废了也好。他都肯这么对你，甘愿为你变回常人，你还犹豫什么？”

　　“师父的心意我自然知道，只是你说他能耐，他有何能耐？他不过在斯坦福做生科院长，一介董事而已，不见得翻手为云覆为雨吧？”此番出口，我声线里没一丝自信。当年，我只倚在沙发里软软求他一句：“杀了他我便嫁。”如日中天的众院议员便滚鞍落马；之后暗流之举闹得不可开交，最终也无人敢来扰我清静；在与中情局的对峙中，万天成司长甚至连与我“亲自对话”的机会都是我主动给予。所有一切在师父眼前都显得如此软弱，只是当年他做这一切时，是为了爱我，然而倘若有朝一日，不再为了爱我呢？

　　我打个冷战。原本月色皎洁的天空竟突然雾锁重重。“晚了，我先回去了，我还要等天象。”渔英华对我最后一个问题避而不答，转身抛下句：“新婚快乐！”

　　“你也说了当时那个光碟上有我指纹，为什么那桩致死案后来没追查下去？”七年前的心头疑惑逐桩苏醒，我当下便不依不饶。“那时我已离职，还怎么追查？有心搭理这个细节的人来一个走一个，不出一月案子就封档了，”言意至此，渔英华认真盯着我眼睛，眸中精光令当年那骁勇善谋的巾帼探花瞬间归位：“你老实回答我，当年横梁上那名狙击手，究竟是不是你所杀？”

　　我愣住，一个“是”字在舌尖摇摇欲坠，突闻一声浑厚男音斜里杵来：“不是。”我俩同时惊转，师父立在我们身后，深海般幽暗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徘徊在渔探员凸显紧张的脸蛋上，她迅速收回目光，一瞬间难掩惊慌之色。“师父！”我拦在渔英华面前，生生截下他鹰隼般的目光，他笑了：“要下雪了，快进屋去。”话音刚落，一朵剔透玲珑的八角雪花轻盈飘落，瞬间融覆在他温厚鼻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