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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不解之谜 ...

  •   一连三支强效镇痛剂下去,师父才渐止了颤抖,迷迷糊糊地睡去。我拿冰毛巾替他揩汗时,发现他身下床单早已湿透,脑后束发经由方才挣扎全盘散乱在枕头上,被汗渍裹上了层油光,看起来瞿瞿闪亮。最近他隔三差五便会如此,脊椎剧痛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医生说是镶嵌在骨缝间的弹头作祟,师父却说银质弹头可与骨骼内软组织相容,并告诉我他“马上就适应了”。

      这是师父醒过来后对我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什么时候?”

      “嗯?”当时我纳闷地俯下身子想听得更清楚些,他转眼又昏厥过去。然后我才反应过来他想问的应该是什么时候“成亲”。

      爸妈最近常来医院看望师父,母亲每每劝我不要熬坏身子时,我便愈加辛苦忙碌,硬把自己搞得团团转给她看。鸦雀无声又动如脱兔的忤逆终使母亲渐渐不劝了,父亲单独出现的次数也多起来。“你妈也是为你好,这么多护士呢,为什么凡事都要自己忙?”父亲看着昏睡的师父,语重心长,“因为他不是别人的。”见他在梦里舐唇,我便用蘸了水的毛巾轻轻抹拭他的唇线,淡然的回答,好像在说炒菜别忘了放糖。他是我的人,罗玄是我聂小凤的人,生是我的情师父,死是我的鬼丈夫。

      父亲每看到这时就会轻叹一声转而离去。我本能地觉得爹还是心软的。他始终比常人多出一份两难的理解,却也因这理解而多出一份顾此失彼的牵绊,正如他当年对娘的情义,最终也因这情义断送了情义,他俩当年的真相,确可归咎于那个世道,我则没那么幸运了。如今回想起来,其实早在娘奄奄一息靠在爹怀里,还要嘱咐我 “不准恨你爹”时,这份爱情,就此无撼,因他们二人,一个从未放弃,一个至死不渝,即使娘临终前心气涣散地对爹说“这一剑是你给的”,回忆之外的我,亦为她一路走来的完整落下自怜自艾的泪水。那最后的目望,便注定了两人于茫茫旅程之中的再度相逢。

      我突觉好奇,檐额滴水、一落一繁华的千百劫里,他俩又经过了几世的蹉跎考验,才修得如今?当年,只是见娘那般地死去,我便将爹这样的男人恨至骨髓心脉,然而,倘若得知日后世上还会有师父这样的男人,那时我对爹的恨意,大抵就会因两人比较范畴的落差而稍减些了罢?也许那时对于我认定的爹的“不好”,便会有个更宽容的定义。

      诡谲的是,眼前这个一直昏睡的男人就好像被一个炽热的精魄借躯还阳了,如今他对我种种的好,都是我当年做梦都不曾奢想到的,然而眉宇一敛,那百无聊赖的傲慢姿态却又令我笃信不移那驱壳下的灵魂其实压根未曾拔出当年。不行,这次等他醒来我一定要好好问个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千年间,究竟他看到了何等颠覆的风景?

      父亲走后一盏茶功夫,师父醒了,虚弱地望我,“师父快快好起来,往后咱们的日子还长呢!”我伏在他枕边含娇诉愿,师父的眸子就像风雨初夜转身看我时那般温柔岸然。“你当年,为何一夜后那般惧恨我?”既已决定一生与共,有些话还是趁结婚前说出来好,我决定趁他虚弱之际作个冷静的前事调查。他眼神又黯淡了,显是不想说,但又不说不行:“以后,师父慢慢讲给你听。”“为什么不能马上讲?我就要现在听!”重逢以来,他对待这个问题那种□□的逶迤态度又令我郁闷起来。

      师父呼吸竟而稍显急促:“小凤乖。。。成亲之后,师父一定告诉你。”“你不告诉我,我。。。”后面的话终究憋在喉咙口不敢出来,因我已看到他眼中败落的光芒。他刚从死亡线上奋争回来,人心肉长,他百般不说,必是有他死穴,罢了罢了,这个男人的死穴,我触碰的还嫌少么,再多容一刻又有何妨。如他所说,结婚后就会告诉我,是没有安全感吧!我心口一酥,从身后搂住他。安全感,神医丹士罗玄,我的旷世师尊,在我面前承认了那个问题的真相,竟会没有安全感。

      “师父,我不问了,”我轻吟浅叹:“你不想说,我便不问,只是我们成亲之后,你若再。。。”我愣了愣,不知如何往下,“你若再故态重萌,我娘她也不会放过你。。。”出口之后,顿觉造作可笑,他若再如当年那般对我如何?我能怎样报复?莫说前世里翻转武林都奈他不得,如今手难缚鸡的我又能奈他何?莫说痴人唱梦,纵然我娘与我突然临天恩赦,恢复了前世功力,合我二人之力,不过刷新一下师父千年来与敌对决的回合数。

      师父闻言没有笑我,只是轻声吩咐:“师父脊痛又要发作了,替我把衣裳里的针盒拿来。”我依言找来给他,见他取过一枚约摸三寸的银针,“师父,这样管用?”我疑惑,他总算露出笑容:“来,给师父扎针。”我一时失措,扎针这么专业的活儿,当年兴建冥狱、使用五钉追魂法而研习了各类针脉遁术,如今那些精妙手法早被时间碎流与今俗万象抹个精光。“我,我记不得了。”我老老实实看他,他道:“无妨,我说穴位,你下针,再用内力导化针气即可。”

      为防他发作起来痛苦,我只好勉力为之。“石门、气海、少关、脐中,归曲谷,下至玉泉。。。”我随他口述将银针沿任脉游走,这样有啥用?我努力回忆,师父继续道:“汇于督脉交结处,”我依命手落,还在思索,“再至十二重楼与命门、石汇,”针行至此,师父的声音有丝低落,下一秒骤然高涨,决绝之色凸现:“寸入腹结!”我一泠,寸入腹结?用以止痛?脑中回光一现,还没等我惊叫出声,师父大掌已落,按住我手将银针直接拍入腹结穴中。“不要!”埔回想起的我,如触电般收手已来不及,师父身子一震,内中百股真气如流云般四野泄散,原本挺直受针的身体也好似瞬间被抽了筋骨,瘫靠在冰冷墙壁。

      “师父!”我惊跳而起,心口梗阻。他竟借我之手,自废了千年功力!我扑上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这个男人真狠,对自己都这么狠!“师父。。。你怎能这样,你怎会变得这么傻?。。。”我含泪婉转,记忆中的神医丹士罗玄,岂会做出如此有违平衡自然之举,然而眼前的他却仅仅可能只是为我一句“故态重萌”而废去自己千载功力。神医丹士疯了,我的师父疯了。

      我趴上他肩头,脑袋努力找寻着当年的舒适位置来搁浅,他的头缓缓侧向我,脸颊上拢起脉脉温热,是他的唇在描绘我的轮廓,随着周身真气倾泻的汗水蔫湿了我的脸颊,他语调倦怠却悠然,盘踞了不可侵犯的沉岸:“小凤,现在你可放心?可愿从此与师父平平淡淡,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咬着唇将头点得像拨浪鼓,这个男人,再过一千年我也掌握不透他的行动他的心。他的下一秒,对我是个永远的不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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