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酒与孟婆汤》口蹄疫天下

33、此消彼长

　　我幽幽醒来时，忆不起自己是何时在他怀里睡去的。他一手拥过我，另一手攥着我手搭在自己胸前，躺着闭目养神。似是怕我在空调间里冻着了，他用夏毯将我捂了个严实。我的头顶埋在他颈窝里，阵阵温软脉动顺着他平稳的呼吸被我的神经中枢直接感知。我突地想起那日清晨，我也是这么在他怀中躺着，他惊慌起身，我其实已醒了，我的手被他突起的力道甩下胸膛时，即使跌落在柔软的毛毯上，那触感也是疼痛的。我抬头看向他，当年，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我的？抑或是如今，他心里又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当如今每一个温热动作都会对应地勾起当年的冷酷回忆时，我觉得自己一颗心真的很累。若我如今也狠狠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他会如何反应？我这么想着，却终究不忍这么决绝，所以我只尝试着，沿着他温厚的掌线轻轻往外挪动。他楘地睁开眼，原来他也没有睡去，我吓得按兵不动。“睡醒了？”他将我稍稍滑离的小手复又捉紧，把我整个身子往怀里更纳了纳，我嘤咛一声，不敢作应。

　　走廊内声响渐起，每日例行查房的医师队来了，我终于得机名正言顺地由他内侧往外下得床帏，他也终于任凭我从他身上爬将出去。堂堂斯坦福生科院院长自然住在总统加护套房，连床第位置都跟正统酒店里一样，贴墙而设。这与前世记忆中结构相类的床帏摆设，令我一瞬间迷失于时空，刚才醒转时，竟片刻以为自己又回到当年那个明媚的清晨。数月前与他同回哀牢山时，虽也曾躺在他房中，却未曾像这般与他再次同衾共枕。一年了，我对他的态度从初识的潜意识排拒，到记忆累苏后怒火中烧、拼命逃窜，直至如今也能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虚度一整个上午时光，这是他在我俩关系中一向稳居上风的胜利，还是我在我俩关系中一度沦陷的宿命？

　　“我回来了。”我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喊，一个人都不在，全家各忙各的事去了。突然有丝奇异想法冒上心头，如果有一天，和另一人组成了独立的家庭，归家时再这么喊上一声，会不会别有一番小资情调在心头？

　　正神游太虚间，提包里的手机响了，“Hi.”对方的声音一起，我一下变成了返阳途中的盐柱。

　　“你还好吗？”PAUL的声音变得沙哑许多，这半年来他是怎么过的？冰岛那雪地冰封之所，终究还是止不住他对我的思念。他说过每天打电话提醒我吃药，他就真的这么做了，一日三餐后半小时内都会接到他来电，只是响两声，他不给我接听的机会便挂断。他却不知道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每每把药放在桌上，时时敦促我饭后五分钟便将药服下。爱情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关怀也是一目了然的物事，想当年我以为只有我聂小凤会痴执到如此地步，为一个海市蜃楼的空想虚度了多年。他与我却是如此之像！PAUL，如今的聂晓枫爱上你是没有错的，因为我俩实在是同一类人。

　　“你还好吗？”我喃喃重复着他问我的话，这句话本该是他最需要的东西，这些天来与师父诸多纠缠，险象环生，若不是每日三次的电话，我几乎忘了天涯一角还有这样一个男人静静地装我在他心里。我这是怎么了，爱情，在现实的温暖陷阱中就这么不堪一击吗？哪怕深谙情爱之惨烈真谛的我，也终归不能免俗？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肯跟我说话？”我声音哽咽了，你为什么要嫌弃自己，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干净纯粹的青春伴侣呵！声誉、尊严，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得连你也可以为了它们、离我而去？

　　“ProfessorRoe……对你好不好？”沉默半响，我却听到不相干的回答，他竟也学会了顾左右而言他！我心中一时情天恨海，浪起千叠：“你他妈的就没别的对我说了吗？！！”我的泪水翻涌，哭喊出声，我最是怕他这样与我说话！像个老情人，状似旧朋友，浅浅问候一声我的“新情况”，然后各自走开，两处闲愁。自从师父开始对我俩的关系施压以来，我一直都怕有朝一日他会对我说出这番话。直到他负荆远走的那日，我心中却还留存着一个幻想，幻想着有朝一日我们还能有将来，一个清清白白、两小无猜的将来。终究啊，人算不如天算。

　　“我爱你，”他却在那头大叫起来：“我永远爱你！ Scully、聂晓枫，我要你知道，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愣了，他歇斯底里的呼喊令我在三伏天里突地不寒而栗。“PAUL?PAUL！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我心头隐隐料到不好，他还要说什么，那头的信号突然凌乱起来，我听见参差的怪音在耳边呼啸，他在什么地方给我打来的电话？我疑惑着，通话已经断了，我盯着嘟嘟怪叫的手机良久，脑海中回魂般地延展起两生两世的往路情迷。

　　一阵恐怖的预感袭上心头，我扭头冲进自己房间，上线登陆国际卫星扫描位于冰岛的古生物研究基地；那头风驰电掣的国际新闻也已在网上飞扬开来：美国东部时间临晨2：46分，恐怖分子控制美军方洲际导弹，将位于冰岛的古生物研究基地炸毁。期间热追踪巡航弹使用了三颗，分别击中冰岛南部、中部和研究所的地下冰层，据卫星照片显示，当时整个研究基地，被前两颗流弹的热量几近融化，建筑结构已然走形，变成了个斗大的钢铁棺材，第三颗致命流弹命中后，它是活生生“陷入”了地核深处的。

　　我眼前一黑，一头撞上19寸的液晶显示屏。

　　我披头散发地冲进病房，妈妈竟然也在。我扑过去一把抓住师父：“我要去冰岛！我要去冰岛！！带我去冰岛！！！”

　　“晓枫！”妈妈也从未见过我如此失态，我抓住师父衣襟的力道若换在常人身上早已尖叫出来，师父震惊地看着我，显然他还不知道冰岛的新闻。

　　“怎么了？”我的表情令他语气也肃重起来，他扶着我双臂，我的身子已然失去力气，我声嘶力竭、涕泪交错的模样使他顾不得母亲也在身旁，一把将我揽入臂弯，母亲冰冷的目光也不能令他松手。“PAUL，PAUL...”我神智狂乱，喘息着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师父浓目一沉，“师父带我去，带我去...求求你...”他抚上我脸，我的泪水打在他手背。我来不及顾忌、来不及解释、来不及挣扎，我什么都来不及，我只是本能地求他，利用他往来自由的身份，立刻把我带去冰岛，那最终深埋了PAUL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