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灵犀》兔子璇玑

3、唯见一人

　　沈灵希落湖后，沈刘氏体恤她便免了她早晚请安，每日分早中晚的向允澜苑送补品，还让贴身伺候的秦嬷嬷看着她喝完才罢，这般折腾了三日，沈灵希实在托病托不下去了，一早便去了沈刘氏房里请安，直言自己大好了。沈刘氏捧着茶盏只管抿嘴温和笑着，沈灵希无奈，沈刘氏突然敛容道：“往日我常避居素心观，倒叫咱们府里内院缺了管束，听说肖家那后生这几日又过府来了，门房里去通禀你的人已经被处置了，大概我许久不在府中，这满府的人都不认得我是谁了。”
　　“娘，”沈灵希挨着沈刘氏坐下，两手揽着沈刘氏的胳膊，“您别生气，以前娘总说女儿将成年，应该多注意这些，女儿总是不听，对院子里的人疏于管束。这次的事情女儿有错在先，还请娘不要再责怪他们了。”
　　“素日你总不许我插手你院子的事情，如今发生了这些你方知外头的险恶，”沈刘氏眼中慈和，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我和你爹不能护你一辈子，娘只愿你这一世平安。无论什么事情，娘都心甘情愿为你做。”
　　沈灵希眼眶一热，埋首在沈刘氏怀中，不由自主地撒娇，“娘……”一声软糯地呼唤，沈刘氏的心都要被她暖化了，她笑着问道：“你今儿一大早巴巴的同我坐在这里，有什么事你说吧。”
　　沈灵希见前头铺垫地差不多了，便说起了正事，“自从茹心回去，女儿院子里可用的人越发少了，女儿想在府里挑几个称心的丫头，再去演武堂选几个护卫。”
　　沈刘氏连连点头，“你那院子的确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往日里你太信烟岚，娘不是说她不好，再好她也只有一个，再加上近两日的事情，是有必要换换人。演武堂本就是我沈家的内院护卫，你去挑几个好的也是应该，只一点，挑好了还是要让我看看。”
　　沈灵希连忙应了，转而又道：“茹心回去许久，如今怎么还不见回来？素日她侍奉我没有不得力的，不如娘派个医女去看看，也好让茹心早些回来，”沈灵希又道，茹心跟着她也有十年之久，又是她娘亲自挑的人，是个可靠可用的人。上一世她孤立无援在肖府困顿了三年之久，举目无人亲近，现在一想起来都能感受到那份绝望。这一世，她绝不能再被烟岚障目。
　　沈刘氏拍了拍她的手，“都听你的，茹心是个忠心的，她跟在你身边娘放心一些，”说着便让秦嬷嬷下去安排了。
　　“谢谢娘，”沈灵希依偎在沈刘氏怀里，沈刘氏温和笑了笑，却道：“我听说你昨儿遣了妮儿去你哥哥的院子？”
　　沈灵希埋首在沈刘氏怀中，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紧，她知道沈刘氏最不喜看到的便是文澜苑和允澜苑有牵扯，毕竟他们并不是亲生兄妹。若是有不妥当的话传出去，于即将成年的沈灵希百害而无一利。
　　“怎么，你哥哥昨日救你倒是让你这小白眼狼生出感激之情了，往日你从不待见他，这两日却处处为他着想？”沈刘氏趣了她一句，眼中却了无笑意，她心中这一丝担心这两日越见深重，这担心丝毫不亚于肖家。
　　沈灵希活了两世，如果还不知道她娘的心思便真的是睁眼的瞎子了，她娘的心魔一日未除，这误会便会一直存在。沈刘氏如今像防贼一般防着沈卿和，又怕自己和他走得太近，皆因当年那个玉观音。为今之计，大概是先撇除自己跟他的关系，早日促成他和慕云汐的大事。
　　“娘这般说希儿可不依，往日希儿对哥哥横眉冷对，你和爹都说我太过任性。如今希儿念着哥哥的好，您又这般说希儿，”沈灵希蹙眉，沈刘氏立时揽了她，“好了好了，娘不说了，你这丫头。”
　　两人正说着话，林嬷嬷掀帘子进来道少爷过来请安，沈刘氏目光一沉，不着痕迹放开了沈灵希，尔后又抚了抚她的头发，“在你哥哥面前不可如此放肆，还不赶紧坐回去。”
　　沈灵希收敛了脸上的笑，规规矩矩坐在下首，门外嬷嬷打了帘子，沈卿和一身湖蓝色春衣，袖口坠了月白的竹纹，眉目疏朗，长身玉立，面色略有些苍白，先给沈刘氏行了礼，沈灵希起身朝他一福，他难得一愣而后不着痕迹地回了礼。
　　“听说你这几日反复起烧，现在可好些了？”沈刘氏关心道，虽不比对沈灵希亲昵，却还是蔼蔼动听。
　　沈卿和起身行礼，“回娘，卿儿身体无碍，多亏妹妹派了丫鬟伺候汤药，如今已经全然好了。”
　　沈刘氏捧茶不着痕迹地看了沈灵希一眼，见她微微垂眼不知在想什么，才道：“如此便好，你们兄妹友爱，我和你爹心里甚慰。”
　　“卿儿谨记娘的教诲，”沈卿和微微颔首，整个人寂静无波，犹如深潭般隐而不发，虽沉默骨子里却透着威严，让人不敢僭越。
　　沈灵希听到他漠然地回答，心中不禁觉得苦涩，那些曾经和过往如跗骨之蛆，疼入骨髓，让她无颜与他相对。屋子里一时静寂下来，沈刘氏看了看这明显不对盘的两个人，心中略微放下心来，满目慈和道：“近日府中不大太平，卿儿和希儿若是会客还是要格外当心。那位近日三番四次过府的肖后生，卿儿不必再来往了，咱们沈府庙小供不起大佛。”
　　沈卿和颔首，没有多说，沈刘氏这般干涉未免强硬，沈灵希转而道：“云汐姐姐近日犯了心悸，希儿打算去探望一下。”
　　沈刘氏沉吟，沈灵希难得会同别人亲近，这个人还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慕家人，只是刚有人来回报近日肖家和慕家走的很近，那肖秦氏到底还是回来了，她放下茶盏转向沈卿和道：“你妹妹去慕家需人照应，你若近日无事，便同你妹妹走一趟。”
　　沈卿和一愣，随即应了。沈灵希也微微诧异，看向沈刘氏，却见沈刘氏略显高深莫测地回望她，倒叫她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之后又闲聊了几句，沈卿和便告退了，沈刘氏还打算同沈灵希多说几句，门外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秦嬷嬷道：“夫人，顾家夫人前来拜访，如今正在花厅候着。”
　　沈刘氏这厢顾不得沈灵希，沈灵希知道顾夫人冯氏与母亲是多年的闺中好友，连忙告退回了院子，一个上午便这样过去了。
　　烟岚布好了午膳，沈灵希坐到餐桌上，看着满桌子的清汤寡水，“这……就是午膳？”她挑起一筷子青菜，又看了看那不是红就是绿的各种各样的叶子，“素日我便吃这些？”
　　烟岚笑道：“小姐年将及笄，一直都念叨着要选个好夫婿，很久不沾荤腥了，这些可都是照着小姐喜欢的口味做的。”
　　沈灵希默默叹了一息，没想到当年自己对嫁人这事竟这么魔怔，敢情保持身材全靠饿啊。怪不得她这几日瞅着自己脸色白中透着青，青里还带着绿，都是吃这些吃出来的菜色。她微微抬眼，如果没看错的话，离她最远的地方竟有一碟寻常人家不一定摆上桌的青菜豆腐。她抬头看着烟岚问道：“絮儿的藕夹怎么没加上来？”
　　烟岚愣了一下，原以为她早就已经忘了这一茬，刚絮儿来送藕夹的时候她连门都没让她进，那藕夹她早就倒了。这藕夹的做法又极复杂，这一会半会的功夫，她从哪里寻藕夹来。烟岚抬起长著，笑着为沈灵希布了几样清口的菜，慢声细语道：“姑娘早上面色还有些不好，这会吃些清口的最是合适。藕夹虽好，太过油腻，来，尝尝这道白果。”
　　沈灵希一直看着烟岚，自然知道她面上几番阴晴之下的意思，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道：“是絮儿没做？她倒是胆大的很，叫她来。”
　　烟岚有些慌神，仍勉强笑道：“姑娘这会倒不想着嫁人了，突然要用这么油腻的菜。絮儿刚刚来过，只说今日没新鲜的藕，问了是不是要做，奴婢便自做了主，让絮儿改日来献这个殷勤。姑娘现在这么喝问，便打奴婢的脸，是奴婢妄拿了主意。”
　　沈灵希抿唇，如今烟岚没犯什么大错，留着还有用，也不好闹得难看，于是拿起筷子道：“这次便罢了，下次这主意你还是别乱拿了，”说着自去夹了菜，碟子里面布好的动都没动。
　　烟岚有些撑不住脸，往日沈灵希只会“嘻嘻”笑一笑便过去了，从未摆过这样的脸色。她想了想道：“早上奴婢去看了青梅树，长势好是好，只还缺了点精神，下午奴婢想去花木林走一趟，问问一直给咱们伺候园子的花匠。”
　　沈灵希漱了漱口，“今年这青梅你可照看好了，我有大用处，对了，将院子里的账拿过来我盘剥盘剥，好久没看了。”
　　烟岚捧茶的手一顿，很快恢复常态，笑着道：“小姐一向不爱看这个，怎么倒想起来盘账了，奴婢待会便去拿，这才刚用过饭，小姐先消消食。”
　　“闲着无聊看看打发时间罢了，”沈灵希没有深说，她当然也看到烟岚捧茶的那一顿，看来这账她是非查不可了。其实她也不过刚刚用膳的时候才想到，自己平日吃得这般素，用度上也不算特别精心，账上应该还有不少余银，放着也是无用，不如拿出去筹谋一下，也能增加进项。
　　饭后夫人传话来说顾夫人邀她去说话，沈灵希稍稍理了理便过去了，进了内室，顾夫人同她娘一起坐在榻上闲聊，见她来了，顾夫人立刻站起身来将她拉到身边，沈灵希有些哭笑不得，这礼还没行呢。
　　顾夫人闺名冯璐，是镇国大将军冯勇的嫡亲妹妹，嫁给了顾家家主顾至弱二子顾无伤，膝下有一子一女，分别是顾去思，顾去梦，冯璐当年在京中与沈刘氏一直要好，后来沈刘氏嫁来灵州，冯璐也举家迁过来，二人全了友谊，两家也是交往密切。
　　“昨日的事都听你娘说了，姨母现在都觉得心惊胆战，这件事你听你娘的，当年我们在京城时，那秦氏便不是什么安分的，如今远嫁了北方，到底还是不甘心，”顾夫人所言似乎有很多隐情，沈灵希点了点头，肖秦氏吗？大概没人比自己对那女人更加了解了，一个将自私自利和冷酷无情演绎到极致的女人。
　　顾夫人欣慰地看着沈灵希乖巧的模样，对沈刘氏道：“到底是快成年了，希儿看着懂事多了。今日姨母没带梦儿过来，她小日子到了，待她好了你去找她玩，我今日来她还嘀咕着我不带她呢。”
　　“梦儿怕是惦记我这里那点拂芳茶，上次同我讨了许久，可惜我当时却是没了。昨日翻库房竟又发现了一些，这便让烟岚包了，求姨母代我转交给她，”沈灵希笑着道，其实上一次顾去梦要的时候她是有的，只是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以前一直都不跟顾去梦交心，所以不想给。后来还因为她说了一句肖承祺其人不可托付的话，彻底同她断了往来。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是一叶障目，身边人一个个看得比她通透，偏她自己将那人如珠如宝地看中。
　　出了院子，烟岚问道：“上次顾小姐同小姐要那拂芳茶，小姐不给，今日怎就舍得，”那拂芳茶说来不算贵重，却是稀有得很，未泡时是一颗颗米粒大小的黑色颗粒，冲入沸水中，立时在水中绽放，什么颜色都有，其香弥漫，可停留很久。喝完此茶，身上香气久久不散，非常神奇。
　　“不过是些玩意儿，谈不上舍得不舍得，你去包一包来，”沈灵希走在园中的小径上，伸手拂了拂一串迎春花坠，“你若喜欢，便留一些吧。”
　　烟岚一笑，忍不住有些得意，她跟了沈灵希十几年，沈灵希对她向来都是宽容而亲近的，这两天虽不知她为何有些变化，但是烟岚始终相信自己在沈灵希心中是完全不同的，于是福了福亲自回院子包茶，沈灵希虽不太爱这些小玩意，她却是极喜欢，若是留的太少，她可不依。
　　沈灵希垂眸，听着烟岚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脸上冷然一片。转过小径，一抹绀青色衣摆映入眼帘，沈灵希敏锐地看到那人掩在袍袖下纤长白润地手指痉挛似的一缩，尔后放开。沈灵希垂首苦涩一笑，这前十四年，自己对沈卿和的确不算友好，也无怪乎……她福了福身，微微侧首，“哥哥，哥哥这是要去书房吗？”
　　“是，”依旧是醇厚而温润地嗓音，透着淡漠与冰冷，沈卿和应了一声，尔后沉默，沉默地让人生出尴尬，沈灵希掩袖咳了一声，微微侧身，又福了一礼，沈卿和沉默地走过去。
　　半晌，沈灵希回首看他走过的小径，顾姨母一直对他和梦儿很有心，姨母性情秉直，但是看人却是极准的。娘对大哥一直没有特别不好，还是因为姨母从中斡旋。沈灵希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真好，始终都有人看到他的好。
　　又过了几日，去西北走商的沈瑞海回了灵州，沈灵希早盘算好了，她爹一回来还来不及与她叙叙离别之情，就被她堵在书房里了。
　　“什……什么，你要学看帐？”沈瑞海张大了嘴，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曾经那么努力地游说女儿让她学经商，她总是以各种各样地理由推拒，如今这么乖顺，突然要学看帐了？他略略思索了一下，试探道：“希儿，额，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比如爹要将沈家的生意交给你大哥之类的。”
　　“爹真的要将生意交给大哥？”沈灵希惊喜，笑着道，“那……”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你当初一哭二闹的非不让爹教你大哥做生意，爹都记得呢，”沈瑞海拍了拍沈灵希小巧地脑袋，“你这小猴子，又来试探你爹啊。爹绝对不会违背跟希儿的约定的，你放心吧。”
　　沈灵希失望地看着他爹沈瑞海，“爹你真是偏心，为什么不教大哥做生意啊，大哥不是天生的算盘珠子吗？”
　　“咦，希儿你这是怎么了？还不放心啊……”沈瑞海坚定地认为这是女儿糖衣炮弹似的套话，再三保证，又道：“你哥他也不光是天生的算盘珠子，他也是天生的文人墨客，天生的为官为将之才，不管走哪条路，都饿不死，你就放心吧。”
　　“说的也是，大哥他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沈灵希十分欣喜，又不忘正事道，“你先给几本很久以前的账本给我，我先捋一捋。”
　　“女儿，你这是来真的？咱们说好了，若是你真要看，可得坚持下去，别让爹空欢喜一场，爹年纪大了，受不住打击。”沈瑞海故意吓唬她道。
　　“爹……”沈灵希无奈喊了一声，沈瑞海笑得合不拢嘴。他对这中年得的女儿那是如珠如宝似的疼爱，不仅疼爱，更是毫无原则地宠溺。当年沈灵希那般胡作妄为，跟这样的宠溺也脱不开关系。
　　从沈瑞海的书房出来，沈灵希捧了几本厚厚地册子，烟岚跟在她身后，见她果真要了账本，便道：“小姐向来不喜欢看这些东西，讨老爷开心还有很多其他法子的。”
　　讨你妹的开心，沈灵希默默念叨这些小九九，刚出了院门就撞上了沈卿和，沈卿和淡漠自持，见她走近便立住了脚。她垂眼，眼光落在他雪青的春衣上，这颜色很衬他，衣摆下的月白色竹纹袖得也十分精致。她正要行礼叙话，烟岚突然在后面道：“见了小姐，为何不行礼！”
　　沈灵希立时想丢个响雷过去炸一炸烟岚那张没遮拦地嘴，又想起来往日他们的确是这般剑拔弩张，立时想挖个坑埋了自己。自己以前有多讨厌沈卿和，如今心情就有多复杂。沈卿和身后的小厮看了一眼少爷，不情不愿道：“见过小姐。”
　　沈灵希犹豫着是不是抬头应一声，烟岚冷笑了一声道：“没吃饱饭吗？声音这么小，小姐怎么听得到，”沈灵希立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你小姐我听力好得很，连那奴才磨牙的声音都听得到。
　　“见……”沈研刚要再说一遍，沈灵希突然道：“好了，”然后福身，“哥哥，”侧过去一步从他家少爷身边走过，急匆匆转过了廊下。沈研的眼睛快要瞪成圆的了，这……这还是他认识的小姐吗？“少爷，刚……刚是小姐向你行礼了，我没看错？”
　　沈卿和慢慢垂眼，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走吧，爹还在书房等着呢，”说着缓缓迈步，清冷地身影从廊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