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灵犀》兔子璇玑

4、青梅之礼

　　沈灵希那日回了院子，心情用失落来形容毫不夸张，先不论这些坑主子的奴婢如何，她稍稍一回忆便能立时想到七八十件事情得罪过沈卿和，戏弄他，让他难堪，背地里编排他。不仅整个沈府，恐怕整个灵州都知道她沈灵希同自己的兄长沈卿和不合。为此她颓废了数日，直到顾去梦得了拂芳茶，欢欢喜喜过来寻她。
　　沈灵希赖在贵妃榻上，蔫蔫抬头，见顾去梦精神抖擞，完全没一点小日子之后的病弱模样，叹了一句：“年轻真好，”遂而低头，一页页翻着账册，无聊地直打呵欠。
　　“娘跟我说你近日开始看账册我还不信，”顾去梦依在她身边，瞄了一眼那厚厚的册子，立时觉得眼晕耳鸣，“怎么，是不是终于有点家财万贯的感觉，准备投身其中，带领沈家走向新的巅峰？”
　　沈灵希打了个呵欠，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在逗我嘛，你看看我这看了两天以后彻底歇菜的模样，这真的不是人看的，真的……”
　　顾去梦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可听说沈大哥算账理财一把好手，当年他在麓山书院时被有心之人戳破了身份，与京都的凌云飞，也就是京都首富长子比了一把看帐。三十本统线装九百页的账册，一炷香时间全部看完，而且其中疏漏无一处错处，当时震惊了商界。如此奇才，不从商真是……”顾去梦突然噤口，“希儿，我不是……”
　　沈灵希摇了摇她的胳膊，笑着道：“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嘛，然后呢然后呢，那凌云飞是不是甘拜下风，败走麓山？”
　　顾去梦仔细打量了她的脸色一番，确定她不是在说反话，这才放心道：“没有，听说后来成了朋友了，我也是听叶大哥说的，也不知真假啦。”
　　“这还能有假，不过，”沈灵希揶揄道，“你不是一向对我哥无心吗，对他的事情怎么这么了解，说，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你这小妮子，”顾去梦呵了呵手，就往沈灵希地痒处挠去，“竟开我的玩笑，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你大哥，平日里提都不许提，现下倒问起我来了。”
　　沈灵希伏在榻上无处可藏，笑得喘不过气来，索性不闪躲了。笑闹够了，两人一起趴着喘息，完全没个闺阁千金的样子，沈灵希道：“以前是我不对，对哥哥误解太深。”
　　“我当你这辈子都不会开窍，如今也是奇了，你这到底是什么心路旅程，能不能透露一二，”顾去梦好奇的不是一点两点，往日她也不是没想过劝解一二，以沈家目前的境况，把沈卿和推开实在太不明智。只是往往开口只提个开头，就被沈灵希给制止了，长此以往，她也放弃了。
　　沈灵希知道她在揶揄自己，才不会称了她的意，顾去梦也没有再深问。便在这时，烟岚进来禀报廊下的青梅酒已经煮好了，让两位小姐移步，沈灵希道：“今年青梅结得很不错，我本打算邀你，辰欢和云汐姐姐来做青梅酒。”
　　“明明我们和辰欢年纪相仿，平日最亲近，偏你非要拉上慕云汐，”顾去梦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过啊，这次她肯定没空来，你还不知道吧，贺蝶玉已经到灵州了。”
　　贺蝶玉？沈灵希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冷淡如冰的绝色女子，怪不得她前几日递了帖子想去探望慕云汐被拒了，原来是那位来了。
　　顾去梦看着她沉吟的模样，想了想还是道：“慕云汐虽不错，但是她……我若这般说你定会说我偏私，总之我们非同道，你便看着吧。”
　　沈灵希看着她郑重的模样，不禁想到当年她也是这般跟自己说，“那肖承祺并非良人，你便看着吧，”那时候她已经深陷肖承祺编织的假象中，毫无分辨能力，如今想来顾去梦从一开始便看透了一切，而如今她用同样的方式再一次给了自己警告。她恍然记起沈卿和娶慕云汐的日子是明年的六月初四，不禁眉头深锁。
　　“你同她也没深交到哪里去，犯不着如此苦闷吧，”顾去梦趣她，“只不过，我总觉得她接近你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沈灵希认真地看着她，顾去梦道：“此目的啊便在贵府的东南角，那祥云出岫、紫光缭绕之处！”说着还伸手像模像样地捋了捋下巴，一副神算子的笃定模样。
　　沈灵希立刻便懂了，立刻扑上去道：“大师，梦大师，你可要救救我啊，多少银子都行。”
　　顾去梦憋不住笑，与沈灵希闹成了一团，“你沈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我要那作甚，我啊要人，要你这个七窍玲珑心的沈灵希。”
　　沈灵希往后退了两步叫顾去梦扑了个空，拐弯时正笑着，一转身“砰”地撞上了个人，一个没收住她整个都扑进了那人怀中，清淡的檀香弥漫在她鼻间，说不出的感觉。顾去梦惊呼了一声看清来人立刻又噤声，行了一礼稳了稳声音道：“沈……沈大哥。”
　　沈灵希闷头只管尴尬，腹诽梦儿小妮子这会还有空行礼，赶紧来扶她才是正事吧。便在这时，她双臂一紧，有人将她提着立起身来，她勉强稳住了身形，头都没抬勉强镇定地行了一礼道：“哥哥。”
　　沈卿和淡淡看着面前的人，眼中一丝情绪也无，“母亲听说梦儿来了，叫你们两人去她院子，”说完转身离去。
　　顾去梦不禁揽了揽胳膊，“几日不见，沈大哥的冷功又见涨了，真的好冷啊。怎么样，扑进冰块怀里什么感觉？”
　　“没感觉，”沈灵希呲出白色的牙花，露出凶残的表情。顾去梦连忙转身，“真的不怪我，这个死角谁都没看见，姨母不是叫我们吗，快去快去啦……”
　　沈瑞海在家待了不到半个月，便要再去南疆，沈瑞海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仍旧天南海北地走，寻常富户，到了他这把年纪已经开始颐养天年了。沈灵希翻着面前的账册，吩咐烟岚炖了一盅海参鸡汤，踏着夜色给她爹送去，堪堪走到门口，书房里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她顿了顿准备转身先回去。便是这一顿，房内传出醇厚的嗓音，沈卿和慢慢道：“南疆便由卿儿代爹去吧，爹才从北面回来，两边气候差异太大，爹的身体受不了。”
　　房内的沈瑞海的确满脸倦色，他摆了摆手道：“你娘和你妹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如果知道你已经插手了沈家的生意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江南道和山西道的盘账已经结束了，所有的问题都集结成册，爹过目后可以下发下去，”沈卿和淡淡道，修长的手扶在雕龙刻凤地把手上，拇指轻轻来回摩挲。
　　“不用过目了，直接下发下去。你妹妹前面同我说过，想要学看账……”沈瑞海余光一扫，见门外赫然有个身影，立时惊道，“谁！”
　　“啪，”门外传来瓷罐破碎地声音，沈灵希被突然的喝声吓了一跳，手一抖摔了汤盅，正要推门进去，院门外灯笼闪烁，像是有人过来了，瞧那阵势不是她娘又是谁，她立时推门道：“快快快，娘来了……”说着将碎片踢开，进了书房，坐在沈卿和对面。
　　沈瑞海调整好了表情，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沈刘氏进来看到的正是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场景，气氛略显诡异，“这么晚了，希儿怎么在这？”
　　“爹明天要去南疆，我来问一些账本的问题，”沈灵希面不改色地答道，“正见爹跟大哥说话，大哥想回书院，爹劝他呢。”
　　沈刘氏脸色稍缓，“如今局势不明，回书院怕是不妥，卿儿在府中进学也是一样的，卿儿，你说呢？”
　　“卿儿听娘的，”沈卿和站起身来，朝沈刘氏行了礼，又朝沈瑞海行了礼，“那卿儿就不打扰爹娘，先回去了。”
　　沈灵希看她娘有备而来，也站起身来道：“那希儿也先回去了，”沈刘氏看他们俩一前一后出门，总觉得心中不妥。
　　出了门，沈灵希快走了两步，跟在沈卿和后面问道：“哥哥是故意让我听见的吗？”她就奇怪，怎么偏偏她到了门口，沈卿和就开始说那些话。
　　沈卿和眉眼俊朗，映在夜色中，深邃而幽远，“听爹说你在学看账本，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沉静。
　　“我想学，但并不是为了接管沈家，沈家还有哥哥，”沈灵希紧紧盯着沈卿和，她总觉得沈卿和另有打算，而这个打算很可能跟沈家无关，她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害怕。
　　沈卿和没有说话，他似乎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关心这背后的意味，径自转身往前走去，前面是越来越浓重地夜色，他的身影慢慢融入其中，直到消失不见。
　　四月初一叶辰欢，顾去梦都来了，唯少了慕云汐，沈灵希听去送帖子的人说慕家表小姐来了，她略想了想，来的这位表小姐应该是贺蝶玉，顾去梦嗤了一句道：“她今年来灵州可比往年早了不少。”
　　贺蝶玉这位贺家大小姐出身北方豪族，祖上是鲜卑皇族，后来与拓跋氏在皇族之争中落败，举族迁徙到了大燕，在大燕备受推崇，占据了北方豪族的半壁江山。虽是老牌皇族，当年到大燕时家底子就不甚丰厚，现在虽也繁盛，到底不比南方大族，外头盛传如今沈家是四个贺家，是以贺蝶玉同沈灵希一直不太对盘，好在两个人都不是心胸狭隘的人，看不过眼而已，无需拼得你死我活。每年贺蝶玉来灵州，慕云汐都会避而不见沈灵希，叶辰欢道：“我早就说了，慕云汐接近你别有目的，偏你还将她当作好姐姐。”
　　沈灵希不语，即便慕云汐同她不算顶好，到底以后是她嫂子，若是自己真成了踏板成全了她跟沈卿和，也是好事一桩。顾去梦比叶辰欢知道的多一点，知道沈灵希的难处，“好了，咱们今天是来做酒的，聊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待会忙完了，去廊下煮青梅酒喝。”
　　三个姑娘立刻喜笑颜开，昨日沈灵希便命人打了青梅下来，洗涤晾干，又叫人在外头买了几十斤的糯米酒，竹叶青和烧刀子，几个人将青梅一堆堆往坛子里塞，又一层层叠冰糖，最后再叫人将酒倒入其中，封坛浸泡，此时入窖，到了夏天正可以拿出来解暑。多的青梅又熬成了酱，一罐罐列着，平日里荤腥腻胃，泡一杯喝上一口，沁人心脾，还特别解腻。
　　“我记得希儿从来不爱鼓捣这些，今年倒是有心找我们泡酒，你这一落湖，倒跟脱胎换骨似的，”叶辰欢笑道，素手蘸了一指头青梅酱放入檀口，立时酸的皱起眉头，“多多放些冰糖，太酸了。”
　　“我记得叶家嫂子怀了五个月了，就爱吃些酸的，这拨熬好的封了坛，你带回去借花献佛，不是很好，”沈灵希围了裙兜，拿着长勺子在那搅来搅去，倒像是这么回事。
　　“哎，”叶辰欢眼睛一亮，“好主意，她最近几日日日呕酸水，确实什么都吃不下，唯爱酸橘，只是老吃对胃实在不好。”
　　“我待会让絮儿写一道青梅酱排骨的方子给你，你回去叫厨娘试一试，如果叶家嫂子能吃得下，你也算的上大功一件，”沈灵希说着蘸了点酱尝尝，立时皱了眉，唔，的确是太酸了。
　　顾去梦将坛子拿过来，见她俩闹成一团，摇头叹息道：“咱们希儿这是要一鸣惊人了，前几日还在研究账册争取当商界一把好手，今日厨艺也研究上了，再这般下去，我看灵州能娶你的没人了。”
　　“怎么没人，我看顾大哥就很不错，”叶辰欢笑道，“哦，不该叫顾大哥，如今可是顾大人了。”
　　“哎哎哎，别乱说，”沈灵希拍了她俩几下，“顾大哥不是一直喜欢谢家那谁嘛，”她记得顾去思一直喜欢谢甄，谢家长房二女，后来遗憾没成，二人各自婚配，谢甄来年就病逝了，想来对顾去思也是有意的。当年顾家与谢家有意联姻，只是中间不知为何插了个王家进来，最后谢甄被许给了王昭，然而王昭属意谢家二房的谢之菀，这中间也是诸多隐情。
　　“确实有意，哥哥他……碍于身份，一直没有太主动，”在两位好友面前，顾去梦也没隐瞒，“顾家和谢家，差了不少。”
　　典型的高门低配，顾去思如今虽在朝中任职，也不过是黄门少卿，实在不能看。更何况谢甄如今还是谢家的中兴之力，她的身份和才思堪配后位，顾家实在般配不上。
　　“我觉得，”沈灵希咳了咳道，“门第相配确实重要，但是合心意应该更加重要，顾家并不是完全匹配不了谢家，我瞧着那位谢甄，对顾大哥应是有意，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你这傻话，在我们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出去了可别乱说，”叶辰欢和顾去梦都没将她的话当真，沈灵希无奈一笑，不提这一茬。
　　又过了几日，花神节将临，沈灵希手下搁了张素色的花笺，烟岚垂首，不经意问道：“这是慕家小姐的请柬？”
　　沈灵希摩挲着花笺上的浮出的曼妙花纹，思绪翩跹。灵州地处中原以南，四季中春秋时节最长，天气宜人，不冷不热，又因沈氏发于灵州，灵州比大燕其他地方要繁华昌盛。大燕举国凡是在商界算得上人物的在灵州都有自己的私产，荆州慕家更不例外。往年到六月上，灵州才会聚满了前来避暑的各家小姐内眷。今年四月伊始，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到了。沈灵希敲了敲花笺，抬头道：“你说那日，我该穿什么衣裳呢？”
　　“小姐今岁成人，是应该各处走动一二，”烟岚笑着应了，往年这赏花宴沈灵希想去沈刘氏也是不准的，只有适龄的女人家和男子才会前往，彼时沈灵希还不到年龄，今年她及笄，这些场合也是能去的了。
　　慕云汐的请柬沈灵希不会推拒，不仅因为慕云汐以后是她嫂子，也是沈家落难时一直陪在沈卿和身边的人，这份情意难能可贵。但是梦儿的话她又不能不在意，沈灵希翻了一页账册，突然想到了肖承祺，距离他在沈家出现已经过了半个月，他在做什么，等待时机还是创造时机？无论他在做什么，他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