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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似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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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平时这样日子好的时候,我愿意去小街窄巷里听人说书。今天也去。”想了一会儿,她说,又补上一句,“你去么?我不收你的钱。”
男人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什么事情很有趣的样子,他笑得身子有些抖,有点咯着她,她被他这样笑得有点茫然,更因此有些生气,于是蹙了眉头去看他。他笑完了,才道,“当然去。”
末了又补上一句,“你这,怎么说的?对,盗亦有道。”说着又自己笑了。
她这才明白他是在笑话她说的“我不收你钱”这句话。但她不晓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事先说清楚,难道不好么?也免得相处时麻烦,平生别的枝节。能用几个银子就事先说清楚的事儿,何必事后扯上些说不清的恩怨情仇。
其实她平日里一个人去听说书,也觉得非常自在,刚才这一句问完,她自己也立刻有些后悔自己会添麻烦。他一个四肢齐备的人,行事又不缺银钱,饶是不识路,想去哪里不能呢。可她又不能再跟他说,“你愿意来就来,不来便不来”,那样就有些夫妻之间,言语里故意喜怒只说一半,嗔着让对方去猜的乐趣,反而有些越抹越黑,称得上是越界了。
于是她什么也不说了,由着他去笑,看起来倒使人觉得是温顺。
不过最终他还是跟着来了。
二人一同出门,一同在退早市的人群里穿来穿去,一同穿过一条巷子又饶一个弯,再顺着清澈干净的风再转三条街,一同迈进说书人茶馆的大门。
说书人不知是接前日上回讲的,还是他们来的晚,来的时候只听了个没着没落的,至少徐澈是这么觉得,他看着各张桌上或拍案叫绝,或点头会意微笑的客人,觉得有些抽离。他不常来这样的地方,人多眼杂,酒菜糕品也不见得精致美味,加上总在路上奔波,有时间了,起居饮食只图个清净清淡,最怕吵闹。他看了四周,又看看刻意坐得离说书人很近,周围一片叫好声的拂央,却是很自在的样子。
“讲的都是些野史传闻,别较真,”拂央凑近他,大约是看他茫然,以为他看不上这些乐子。她离他很近,为了使他能听见,“但是这个说书先生有趣,每次都讲同样一个开头,但每次都是不一样的曲折。”
他于是也认真去听,正说道某国号某年间,民间一个好汉,凭一身蛮力打闯江湖,凡遇阻碍,统统踩到脚下,此时又讲至一番好杀。
不觉茶过三巡,说书人一把惊堂木拍案,将众人从书中惊回现世,又朝众人拱了拱手,道一声多谢多谢,便下了场。他看看意犹未尽的她,“原来你中意听这样的故事。”
“有的人听书,喜欢听百转千回的,越与现世离得远差得多,诸如山精化人、仙子下界报恩的话本,越使他们听得兴起,我却不喜欢听那些复杂的,”她歪歪头看说书人原在的案台,“公子莫看这个故事乏味平常,我却觉得听来自在。”
“哦?”他挑了挑眉,有些好奇,“你有什么见解没有?”
“见解自然没有,只是我觉得,”她喝了又一口茶,道,“公子看这故事里的好汉,虽是赤手空拳闯天下,谁人不服他,他便用蛮力使之屈服或逃之夭夭,用的都是硬招数,可是我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按说打杀久了,其实大概也乏得很,蛮力压制,说到底是单一粗滥的手段,只因为见效快又不伤脑筋,免得麻烦才用它。这话本里的人,他自己也许都明白这样易结仇家。可是这种粗滥却快速的手段,他又不能不再用它,江湖一路,它为他省了许多事情。”
徐澈听着,并不作评判,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觉得,钱啊,野蛮啊,”她道,“说到底都是一种力量,虽然使人厌恶,却到底是种力量。”
他有所思地看她讲这番话的样子,觉得她似有深意似的,他看着她的脸,看她细微的表情,想看出个什么来,却还是看不清。
她忽然改了主意,不想再和这个人相处下去了,本来就该是天亮就两散的关系,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
“就此别过吧,公子。”她起身,将茶钱放在桌上,“青天白日,若要回驿馆,路是好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