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庐山》遛鱼

4、三

　　从庐山返回北京的路上，闻逸反复用指甲抠手机后壳上粘得无比牢固的大头贴。这个廖晓晴，真是无处不在，阴影一样笼罩着对她厌恶到了极点的闻逸。同一车厢，公司同事打扑克，聊天，看上去每个人都很轻松。唯有闻逸眉头紧锁，一脸官司。小媛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默默为他削苹果递话梅，关心体贴无微不至。这让闻逸很不自在。他不愿让任何人以为他和小媛正在恋爱，找了个空替去餐车吃饭的同事打起了斗地主。小媛一颗真心满腔热忱第N次遭受冷遇，怏怏地看杂志去了。闻逸打扑克也不能静心，一路上想的都是廖晓晴。一定要和她好好谈一次，干干净净斩断所有联系。
　　下了火车，闻逸先去宠物寄养店领回了肚皮。三天没见，小家伙好像瘦了。闻逸去的时候肚皮正被宠物店工作人员牵着，在门口散步呢，蔫头耷脑无精打采的样子。闻逸冲着它打了个呼哨，就跟打了针兴奋剂一样，肚皮一下子跳起老高，“呼”地就往主人所在的方向跑，惊得牵它的小姑娘大叫。闻逸在附近的宠物食品店买了一大堆好吃的给它。
　　回到家，开门的那一秒闻逸的心情又恢复了沉重。他实在是怕了廖晓晴，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把家给毁得一塌糊涂，更怕再次看到那几个鲜红的大字。那字看上去仿佛鲜血写成的，实在是触目惊心。出乎意料，屋里非常干净。墙上的几个红字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闻逸曾经提过的，想换而没换的淡蓝色墙面，透着典雅幽静。不只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一尘不染，连玻璃都反着光地透亮。好像这是一个无菌仓。肚皮疑惑地东嗅西闻。闻逸吸吸鼻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水味道，是廖晓晴常用的CD香水。闻逸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闻逸，我来过了。我就在你身边。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闻逸打开家里所有的窗户透气，想将廖晓晴的香水味全部赶出去。迟疑片刻，他拿起电话，按下了一个号码，“晓晴，我是闻逸，我从外地回来了。我想跟你谈谈。晚上七点，曼陀铃咖啡厅见。不见不散。”不容对方开口，忙不迭地挂下。又和肚皮玩了一会儿，闻逸洗完澡，去楼下的花店买了一束百合，让店员送去给模特女友，这才慢慢走到曼陀铃咖啡厅。一进去就发现廖晓晴已经等在那儿了。她还是老样子，化妆了，衣服也时尚，只是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憔悴和忧伤。“来了？”闻逸没话找话说，坐下，“你吃饭了吗？要不要点几个小蛋糕？”“闻逸，别假眉三道的。你现在还会关心我啊？”一张嘴，廖晓晴就带着浓浓的火药味。闻逸及时闭嘴。他是来谈判的，他不想在这种地方和她吵架。闻逸自己还饿着肚子呢，他为自己要了块巧克力蛋糕，几口就吃完。廖晓晴看得入了神：“你还是那么喜欢吃甜的东西……”一时间气氛温馨很多，两人都有点动情。
　　闻逸喝了口咖啡，努力克制住自己已经有些变温柔的声调：“晓晴，过去我们在一起的确很美好，我也很怀念那段时光。但是，过去的东西就过去了，它不可能重来。现实是，我们已经分手了，已经分手好几个月了。所以，别闹了好不好？这样折腾下去，不仅是你毁了，我也完了。”廖晓晴有些恍惚：“你可能连我们分开了多少天都忘了。我记得。到今天正好104天。分手的时候是冬天，现在，都快到夏天了……”“晓晴！”闻逸试图打断她却做了无用功，廖晓晴继续说：“闻逸，我们好了两年，我为你付出了两年。你说扔就把我扔了，连个预防针都不打。你太残忍了吧？我到底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廖晓晴说着突然神经质地抓过包来一通乱翻，口中嘀咕着：“在哪儿？在哪儿……”找出来一张张花牌。那是和闻逸在一起时他送花给她，每束花都插着花牌。上面自然是热恋中的男女都会说的一些话，比如“我爱你”，“永不分离”，“生生世世”什么的。闻逸黯然，他想廖晓晴要是知道他几分钟前还买了一束花，写上肉麻的情话送给别的女人，会不会心碎。可惜他对她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感情不应该勉强。没感觉了还在一起，不是更低级吗？闻逸将视线移向窗外。
　　“闻逸……”廖晓晴接着说：“就算你不看在我们过去有多好的份上，毕竟咱俩还有过一个孩子。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闻逸心惊肉跳，不明白她要干什么。“那孩子要是能被我生下来，现在说不定都会叫爸爸妈妈了。闻逸。闻逸你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吗？长得像你又像我……”闻逸心里打鼓，廖晓晴是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她的举动太反常了，太异于常人了。莫非，她……
　　“闻逸！”廖晓晴大叫，毫无征兆地。咖啡厅其他的顾客都用厌烦的眼神看他们，这让闻逸十分窘迫。“闻逸我真的爱你！我真的没办法离开你……”廖晓晴说不下去了，伏在桌上抽泣起来。不能再待下去了，闻逸做出决定。他拍了拍廖晓晴的胳膊，“晓晴，你现在的精神状况让我很担心。什么时间去看一看心理医生，也许会有帮助。分手了我们还是朋友，遇到难事了还是可以来找我的。”然后逃一般离开了咖啡厅。走路回家的时候就打定主意，马上换锁！华灯初上的夜晚，年轻的情侣一对对相拥着与闻逸擦肩而过，衬得他越发地孤家寡人。“你是个滥男人。”闻逸对自己说。
　　旅游结束后公司的工作节奏开始紧张起来。游戏软件行业竞争非常激烈，你比其他公司只晚几个小时推出的同类游戏很可能就沦落为游戏玩家眼中的残次品。残次品卖的当然是处理价，能保本尚且幸运，多数情况下乃是名副其实的血本无归。这是任何一家公司都不希望发生的惨事，闻逸所在的公司一样如此。所以，开发完善制作推出新的游戏是每天都必须尽力而为的工作。因为工作节奏快，压力大，很多公司员工都患上了胃病。闻逸长期吃速食。早上在公司附近的小吃摊买个煎饼果子，水都没得喝，嚼完就进公司。中午吃盒饭，晚上在小超市里买点方便面什么的填填肚子也就算了。至于偶尔的饭局和应酬，就剩下喝酒了，根本吃不饱。时间一长，不只胃，身体各方面都不太健康，抵抗力也变得很弱。
　　连续熬了两个通宵，闻逸双眼充血，头重脚轻，全身没有一处不酸痛疲软。他趴在电脑桌上眯了一会儿，觉得腹部疼痛难忍，额头上冒出虚汗来。小媛见状忙冲了包参茶递过去，担忧地问：“闻经理，您没事儿吧？”闻逸不回答，保持趴在桌上的姿势不动。小媛急了，“闻经理，闻经理您怎么了？闻经理……”闻逸被送到了医院，急性胆囊炎，需要住院。打着吊瓶的时候，闻逸看见小媛脸上有隐约的泪痕，他心里一阵感动，“小媛……”“闻经理，实在对不起，我不能留在医院照顾您，陈总没批我的假。”小媛的眼泪掉下来。闻逸安慰她道：“我没有问题的，可以请护工来照顾。你不用担心，好好工作吧。”“那，我走了？下午公司有个会，还得去准备资料。”“走吧。”闻逸笑笑。小媛依依不舍地走了。
　　雪白的墙，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被子，消毒水严肃的味道。闻逸觉得自己被囚禁了。肚皮！肚皮怎么办？不假思索条件反射，闻逸拨通了模特女友的电话：“乖乖，是我。”“闻逸呀，你好几天都没约我出去玩了。找我干吗？晚上一块儿吃饭？”“乖乖，我现在人在医院，肚皮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你能每天帮我去照顾它吗？”“啊？不行，不行呀。我这几天有演出任务，根本没时间嘛。闻逸，不是我说你啊，你对那只狗也太上心了。其实完全不用那么娇惯它呀，不过就是一只狗……咦？你去医院干什么？”闻逸瞬间感觉到索然无味，连告诉模特女友他生病了正住在医院的欲望都一下子没了，“没什么，我感冒了，来开点儿药。”“哦，那你自己保重呦。不说了，我还得去做脸呢，都预约了。拜拜！”挂下电话，闻逸发呆了。他自认为自己对这个女友比以往所有的前女友都认真，可她似乎对他并不认真。男女情爱为什么终究都如此淡泊呢？不，不是淡泊，是淡薄。心灰了的闻逸重重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叮——咚。”一声宁静致远的古筝响，是手机铃声。谁来的电话？固话号码并不熟悉。“喂？”“喂，闻逸，是我，谭加加。还记得我吗？在庐山……”“哦，加加呀，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说起来也挺不好意思的。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从小玩到大的那种。她想到北京去找工作，大概一辞职就过去。想跟你打听一下，四环边上有哪些地方的房子既便宜又安全？租金太贵了估计她承受不起。”“这个呀，我有朋友住那儿附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清楚。只是有些不方便，我住院了。不然的话我该亲自帮你跑一跑，搞定的。上次在庐山，多亏了你。”“什么？你住院了。什么病？严不严重？”谭加加的声音有点儿急，闻逸心里很暖，“不是什么大病，胆囊炎而已。”“那，有人照顾你吗？”“我会请护工的。呵呵，谢谢你的关心。”电话那头静默一会儿，“要不，我去照顾你吧？”闻逸没反应过来，“什么？你说你过来照顾我？”“对呀，我去照顾你，顺便帮朋友找好房子。这不正好嘛。”“那你的工作怎么办？”“没关系，耽误几天不算什么。”谭加加很真诚地说。
　　事情就这样确定下来。谭加加立刻来北京，借住在闻逸家，打理他住院期间的饮食，兼照料肚皮。剩余时间她将用在频繁与房屋中介四处看房，比较租金，直至为朋友租好一套满意的房子为止。闻逸内心里来讲还是挺期盼谭加加到来的，早在庐山他就对那个朴实热情的女孩有了不错的印象。只是好印象归好印象，闻逸知道自己不能对她表示出太多的主动。身边桃花太多了，应接不暇，况且那又是个好女孩，自己花花公子的做派怎么配得上她……
　　闻逸家。肚皮焦急地满屋乱转，它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还不回家。客厅电话响了，肚皮狂吠两声，干着急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