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庐山》遛鱼

3、二

　　第二天，闻逸准点到火车站与公司同事会合。他一脸阳光，看不到任何阴霾。同事们也个个休闲装扮，兴致勃勃。一行人说说笑笑上了火车。半夜，小媛从车厢顶头的卫生间走出来，迷迷糊糊正要回去接着睡，突然发现风挡处闻逸正对着窗玻璃发呆。“闻经理，你怎么了？”小媛问。闻逸被吓了一跳，转身佯装没事地说：“我睡不着，起来抽根烟。”“哦。”小媛应着，心里却有点儿纳闷，闻经理手里明明没有烟呀。这个闻经理怎么怪怪的，好像从听说公司要组织去庐山旅游开始就是这样。但小媛的身份以及她与闻逸的关系并不到促膝谈心的程度，她简单说了句：“闻经理，您注意休息。”就走开了。闻逸的思绪被打断，也无意继续，躺回卧铺仍然睡不塌实，直熬到快天亮才睡熟。
　　下了火车之后转汽车，终于到了庐山。大家情绪高昂三五成群开始登山。闻逸觉得口渴，离开人群在进口边找了个卖胶卷副食的小店。店里一个扎马尾的年轻女孩手拿相机，正和售货员聊着什么，很开心很热络的样子。闻逸指着柜台上的绿茶说：“麻烦你给我来一瓶绿茶。”说完伸手掏钱包。口袋里的东西太多，有手机钱包钥匙什么的，他一把全抓出来，搁在柜台上。付完钱正把那些掏出来的东西往回装的当儿，身后陈总叫他：“闻逸，快点儿！磨蹭什么呢？”他一岔神，只顾着把钥匙和钱包装回去，手机忘了拿。柜台内的两个人也没注意，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聊起来了。
　　闻逸和公司陈总一起登山，小媛默默跟在后面。陈总是和闻逸同届不同系的校友，在大学的时候他们就是好哥们儿，天天一块打篮球。毕业后陈总家出资，他成立了软件公司，立邀计算机专业的闻逸加入，一起打天下。两人同心同力，把个小小的游戏软件开发公司搞成了同行中的佼佼者。作为开国功臣之一的闻逸自然获得了很高的职位和待遇，但和陈总的感情却没那么铁了，反而变得有些微妙。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健身了，这次陈总兴致很高，边看景点边跟闻逸说：“闻逸呀，这回咱们公司新开发的这个游戏全靠你了。下一步咱们得赶紧找合作伙伴，抓紧时机把它推出去。要是一切顺利，在同行里公司可就算是站稳了。等合同签下了，我请你和几个高层去新马泰。就这么说定了！”闻逸唯唯，心底却高兴不起来。庐山的优美风景一点点揭开了他刻意掩埋许久的记忆，将儿时的伤痛毫不留情地重现。闻逸的心，微微颤抖着。
　　那时他三岁，《、庐山恋》轰动全国。像所有对生活抱有热情的男女一样，闻逸的爸妈也被深深打动。于是，他们带着小小的儿子从湖南老家来到了庐山，将电影中的旅游景点一一游遍，还在庐山电影院里再一次观看了《庐山恋》。三岁的闻逸还太小，看不懂剧情，但他能感觉到爸妈都看得很投入，他妈妈还流出了感动的泪水。小闻逸不安分地坐在爸妈中间，两只小手被紧紧攥住。他挣脱掉爸妈的手，反身跪在座位上冲着后面的观众做鬼脸。一会儿要吃棉花糖，一会儿要喝汽水，闹了很久最后沉沉睡去。在偌大的电影院里，闻逸被妈妈搂在怀里酣睡。他做了一个梦：他和爸爸妈妈手拉手在绿草如茵的公园里玩老鹰抓小鸡，他手里拿着三只颜色鲜艳的气球。玩着玩着，“嘭”一声，红色的气球爆了，他吓得“哇”一声哭起来。惊醒过来的闻逸发现自己还在电影院里，他被刚才的梦惊出了汗，拼命地往妈妈怀里钻。妈妈小声问：“怎么了？逸儿。”闻逸不吭声，紧紧搂住了妈妈的脖子。
　　从庐山回家之后，闻逸妈比以前更沉默了。她本来话就不多，喜欢一个人看书写日记，与丈夫都很少交谈。几个月后，闻逸妈给闻逸爸留下一封信就离家了。走前，她找出了家里所有的照片，把她自己的单人照和合照里她的那部分全都剪碎，烧掉了。一切都是有征兆的。闻逸依稀记得妈妈离家的前几天，每晚都要抱他很长时间，对着他的小脸蛋亲了又亲。亲完就哭，哭完还搂着不撒手。可惜闻逸当小学教师的爸爸没有见到过那个情景，他忙着给学生家访补课，晚上要很晚才回家。闻逸曾经很好奇妈妈留下的那封信，但不敢跟爸爸提及一个字，他爸也没有让他看那封信的意思。一直等到他成年，考上大学要离开家的时候才故作云淡风轻地告诉他，妈妈当年抛弃了他们父子和初恋的男人私奔去了外地。这时的闻逸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了。在成长的过程中，从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里早就了解了妈妈离家的真相：身为小学校长独生女儿的闻逸妈妈正青春的时候，鲜花一样人见人羡，来提亲给张罗介绍对象的人络绎不绝。可心高气傲的她谁也看不上。有回去新开的裁缝铺做衣服，腼腆羞涩的小伙计竟让她第一眼就心有所属。恋情不受允许也是情理之中。一个是小学校长的女儿，一个是无居无业穷打工的。闻逸姥爷当时极力反对，说要和女儿断绝关系，而姥姥更是以死相逼。结果就又造就了一个老套的悲剧：孝顺的女儿为了不让父母心碎而忍痛与相爱的男人分手，男人接受不了这种分离的结局，含泪远走他乡。
　　不久闻逸爸就来到了这个小学当教师。仪表堂堂，温文儒雅的他很快便得到校长的青睐，将其介绍给了自己的女儿。两人顺理成章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了婚，第二年就有了闻逸。虽说他们的婚姻生活没有什么太多的浪漫可言，但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和睦融洽。如果没有看到那部唯美的《庐山恋》，没有被其中澎湃的激情打动，也许闻逸妈会安安分分守着闻逸父子，过清净平淡的日子。但是有时候人的感情就是这样，乍一看无波无浪，死水一般，内里却汹涌翻滚，只需一个小小的缺口便倾泻而出。对小裁缝的爱死灰复燃的闻逸妈发烧了。这一烧令她彻底失去了判断力和行为约束力，不顾一切地向着希望的幸福前行。
　　也有版本说是一次偶遇让当年的苦命鸳鸯重燃爱火。所谓闻逸妈千辛万苦打听小裁缝，找到小裁缝的故事从逻辑上来讲漏洞百出。这一争议让闲来无事可做的女人们很是兴奋了一段日子，但这与闻逸无关。无论事实真相如何，他只知道妈妈是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要他，不要他爸爸了。
　　想到这里，闻逸的心闷着发疼。他尽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回忆不去想，可这时陈总拍了拍他的肩，“闻逸，你有心事啊？该去看电影了。”他定了定神赫然看到已随同事们走到了庐山电影院门口。那一刻闻逸真的想逃开，不进去，但是他没有办法唯有一脸淡定地随大帮同事走进电影院。好在陈总被其他部门的同事叫过去同坐，他才得以在电影开场后匆匆退出，在电影院门口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抽起了烟。也不知道爸爸最近好不好，闻逸吐着烟想。退休之后爸爸闲不住，将屋子前面正对着商业街的客厅打通，办起了一个小小的棋牌室。常去光顾的大多是一些年龄与爸爸相近的老人，在棋牌室可以打麻将，打扑克，看电视，下棋，打台球。附近又有各色小吃，到了饭点儿就能叫点东西回棋牌室吃。所以一天到晚闻逸爸都忙着，烧水，倒茶，收拾瓜子皮剩饭菜。忙是忙，但高兴。还能一个月赚个千儿八百的，这让他很满意。闻逸曾因害怕爸爸太辛苦而劝他不要做了，但他爸不听。这事也就搁下了。
　　闻逸决定给爸爸打个电话问问他最近的身体状况。掐了烟一摸手机，坏了！手机丢了。至于丢在哪里了，闻逸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把肚皮送去寄养之后就没打过电话，这手机是掉在了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还是落在火车上，抑或是爬山的时候从口袋里滑出来了呢？闻逸叹一口气，自认倒霉。“闻经理。”小媛也从电影院里出来了，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这么感人的片子，闻经理不看吗？”“看过了。”闻逸挤出一个笑来，“走，我们进去吧。让别的同事看到了，还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呢。”小媛的脸腾一下红了，看着闻逸走过的背影，又羞又气地咬了咬下嘴唇。
　　结束了一天的游玩回到宾馆，闻逸感到身心从未有过的疲累。他简单冲了个澡，就倒在床上睡着了。梦里，闻逸又见到了妈妈。他和爸爸妈妈拉着手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玩老鹰抓小鸡，玩着玩着，手里的一只红气球“嘭”地爆了。“嘭嘭嘭”。闻逸睁开眼睛，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嘭嘭嘭……”是有人敲门。闻逸压抑了一天的火气突地窜了上来：“谁？”用不客气的声音一边应着一边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扎马尾的女孩，眼睛亮亮的，有些羞涩地看着他。女孩正要说话，闻逸心中涌起一股厌恶，想不到在这种旅游胜地也有那种女人……这么想着就说：“对不起，我不需要服务。”女孩的脸瞬间白了，随后变得通红。她气急败坏地把一个东西砸进闻逸怀里，头也不回一句话不说调头就走。闻逸一看手里接住的，手机？！是他的手机啊。哎呀，错怪别人了。闻逸那叫一个懊恼呀，赶紧追上去，“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小姐，不不，大姐，大姐大姐，您看我真是有眼无珠，错把您当成那种人了。您看您好心来帮我送手机，我没好好谢谢您反倒惹您生气。真是对不住您……”
　　女孩松一口气，大度地说：“算了，这也不怪你。我应该直接把手机放在前台的。这样敲门，误会也难免。”“那我更该好好谢您了……”“别一口一个您您的了，让我挺不好意思的。你年纪比我大，怎么还喊我大姐啊？”“哦，这个大姐啊，是北方对女人的尊称。”“呵呵，那你还是喊我谭加加好了。大姐大姐的，我还真不习惯。”“那我喊你加加吧。我叫闻逸，闻一多的闻，飘逸的逸。”谭加加笑起来，“你好闻逸，我在庐山脚下的那个小店里和阿姨正聊天呢，一抬头看到你把手机落在柜台了，追出去已经看不到你。还好，我听有人喊过你的名字，知道你叫闻逸，而且你手机后面又有大头贴，就一路挨着几家宾馆找过来了。现在手机物归原主，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再见吧。祝你在庐山玩得开心。”“哎，那我请你吃个饭吧。”“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再见！”“能把你的电话告诉我吗？有机会去北京，我一定好好招待你。”谭加加想了想，给了闻逸她的手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