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庐山》遛鱼

2、一

　　晚上十点的北京已快安睡，某个白天经常交通堵塞的路口此时只有几辆车快速驶过。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车内方向盘上，一双干净修长的手随着节奏轻轻打着拍子。车子转一个弯，在路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超市停下。车子的主人，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下车来。他的肤色略显苍白，神情疲惫，像是刚刚加完班的公司白领。进了超市，男子熟门熟路直奔宠物食品专柜，拿起一只狗罐头，查看下面的生产日期。在确认罐头很新鲜后，他不假思索地又扔了几个进购物筐。回头正要往速食专柜走，想想又折回来，挑了一包狗咬胶和一包鸡肉干，这才踱到速食专柜，随便拿了盒泡面，一大盒纯奶，走到收银台结帐。
　　收银员是一位神情同样疲惫的中年妇女，她打着哈欠给商品扫码。男子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看号码，如释重负地吐一口气，接起来，“喂？”“闻经理，是我，小媛。”“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冷冰冰的，没什么热度。电话那边叫小媛的女孩显然感受到了他的这种冷漠，顿了一下说：“闻经理，明天公司组织的庐山游，您为什么不去呀？”“哦，我以前去过的，感觉没什么意思。”男子付完钱，拎着塑料袋走出超市。“闻经理，这车票都拿到了。您看……”小媛欲言又止。“你帮我处理掉吧。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倒我们公司最优秀的秘书呢？”他应付掉电话，上车，继续往前开。
　　路没变，车内放着的还是刚才的摇滚，但男子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他心绪烦乱地冲一个正骑自行车横穿马路的人按了按喇叭，惹得那人不悦，大声咒骂了一句：“有车了不起啊！大半夜的按什么喇叭？神经病！”他没听见，即使听见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宝贝肚皮正在家里等他呢。早上走得急，忘了添狗粮，可怜的小家伙这会儿肯定饿了。男子想的工夫，车已开到了他所住的小区前。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高级的小区，门口有警卫，二十四小时值班。每栋楼下也有保安。小区物业什么的都很完善，只是价格不菲。不说买，就像他这样租住，一个月也得近三千元。
　　男子进了楼道。他不愿坐电梯，习惯步行上楼。况且他家在二楼，走一走也并不费劲。男子手里拿着的钥匙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哗哗”响着，这里住的居民都睡了，只有他是最晚归的。到了二楼，他拿钥匙捅开了两扇防盗门。手惯性地触到客厅开关，打开灯。眼前的一切令他惊呆了。一恍神，手中的钥匙“叭”一下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客厅里的景象太可怕了，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雪白有暗花纹的墙壁上用喷漆喷着几个鲜红淋漓的大字：闻逸，我永远爱你！后面画了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心，心被涂实，看起来非常刺眼，映着雪白的墙面，令人触目惊心。不仅如此，在没有喷漆的地方全都被贴满了照片。大大小小，重重叠叠，把个客厅弄得好像冲洗照片的暗房。整个屋子没有一处有空隙，茶几，沙发，饮水机，电视机，电脑桌，甚至连鞋架上都是照片。照片上千篇一律有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这个刚进门的男子，闻逸。另一个是看起来纤细瘦弱的时尚女子，穿着前卫却笑容灿烂。两个人或搂或抱，或亲吻或打闹做鬼脸，无一不在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他们是情侣，而且是热恋中的情侣，甜蜜粘腻得像连体婴儿。每张照片的右下角都有拍摄日期，就在两月前，最早的也不过三个月前。但是这种场景让人感觉到的却不是幸福，而是恐惧。闻逸无可奈何地关上了房门，对着铺天盖地的照片和墙上骇人的喷字，紧紧皱起了眉头。半晌，他胡乱拨开沙发上的一堆照片，露出一小块橙色的棉布沙发，坐了下去。
　　是廖晓晴。肯定是廖晓晴。闻逸瘫坐在沙发上绝望地想：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早知道分手会让她的情绪这么失控，当初就不该招惹她才对。真可惜人不是先知，想我游戏情场这么多年，也该早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廖晓晴是块粘手的口香糖呢？这回完了，以后还不知道这个疯女人会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来。闻逸往后一靠，闭着眼睛想起了他们的过去。
　　才认识的时候，廖晓晴是个挺通情达理的女孩。那时她是闻逸他们公司楼上写字楼某家公司的前台，因为每回乘电梯上下班的时间都能碰到，一来二去的，也就熟识了。熟悉之后闻逸就开始追廖晓晴，手段花招颇多的闻逸不过才用了三成泡妞功力就让廖晓晴招架不住，缴械投降了。很快，两人同居。廖晓晴属于那种心气儿特别高的女人，对自己当前台的那份工作一直觉得屈才，和闻逸好上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辞了职。反正闻逸是游戏软件设计师，一个月能拿一万多，她何乐而不为在家当全职太太呢？抱着这个美好憧憬，廖晓晴住进了闻逸家，心安理得当起了“坐家”。虽然是“坐家”，但她却从不做饭，整日和闻逸一块儿吃外卖。两人进进出出的，俨然一对小夫妻。一月两月还行，时间一长闻逸就腻了，你廖晓晴是我什么人啊？我一天天的朝九晚九，忙得臭死，凭什么挣来的钱来供你吃喝玩乐享受人生？我又没打算和你结婚。心一硬，就找了借口和廖晓晴说分手。恰好那会儿有个当模特的女孩儿追闻逸，那女孩儿是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人又温柔。闻逸就立即叛变了。被甩了的廖晓晴先是大哭大闹，见没效果又以死相逼。闻逸统统软硬不吃。她自觉没趣，也就自行离开了。要说事情到这一步还是很正常的，状况发生在有回闻逸和新女友逛商场，正好遇到了形容憔悴的廖晓晴。廖晓晴当时没发作，与闻逸短暂目光交流擦肩而过之后就爆发了。闻逸的手机马上响起，廖晓晴愤怒的声音随之传来“闻逸，你这个臭流氓，大骗子！你和我分手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我们性格不合！你混蛋！什么性格不合，明明是你又有了新欢了你啊！闻逸你这个披着羊皮的狼……”闻逸被骂得头都昏了，气乎乎地挂掉了电话。廖晓晴不甘心，又打。闻逸索性关机，揽着新女友吃饭去了，不搭理她。自打那次之后，廖晓晴这病算是作下了，隔不了三五天就发作一回，令闻逸苦不堪言。
　　闻逸正想着，茶几上搁着的座机响了。还没从回忆中醒来的他条件反射地接了起来。“闻逸，对不起。我今天一冲动没控制住，把你的屋子弄成那样。你别生我的气好吗？明天周末，你在家等我，我们一起收拾干净。好不好闻逸？”闻逸被电打了一下似地扣上电话，不放心，又拔了插头。这时他才听见储藏室的门被肚皮的小爪子轻轻扣击的声音，小家伙哼哼唧唧，着急要出来呢。闻逸连忙跑过去，开了门。肚皮一下子窜起来，伸出前爪就往主人身上搭，舌头伸得老长，“哈哈，哈哈”地直喘，尾巴欢快地摆动着。闻逸的心情瞬间好转，顾不上自己已咕咕作响的肚子，先在沙发上摸索着找到了刚买的狗罐头，然后从墙角拿起肚皮的食盆，将罐头倒进去。看肚皮大口吞咽之后，才端起碗面，用饮水机里的热水泡了，狼吞虎咽吃起来。人一饿，连泡面都可以吃得很香。
　　喝完面汤正准备再和肚皮玩一会儿，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闻逸怒不可遏地接起来：“你还想怎么闹？！”对方怔了一下，委屈地说：“闻逸，是我啊。你在跟谁发脾气呢？好吓人呀。”闻逸的表情由怒转喜，“乖乖，是你呀。我还以为是我们公司小王呢。他那个人一喝醉就乱嚷嚷，闹人。今天又喝多了，嘟嘟囔囔吵了我一晚上，烦死我了。”“哼。讨厌！你吓了人家一跳，你知不知道？哎，这周末你打算怎么过呀？要不，我叫几个朋友，开个PARTY，好吗？”闻逸神经立即紧绷：“不行啊，小乖乖。我们公司组织庐山游呢，我必须去。”“那带上我吧？”“这也不行，公司票都定好了，不让带家属的。”“讨厌啊你，闻逸。我下回见到你们同事可是要问的哦，你要是敢骗我……哼。”闻逸又是一番甜言蜜语，才算把模特女友哄好。放下手机，他累坏了。现在家里这个样子，绝不能让“乖乖”看到。可她最近没有演出任务，也闲着呢。要避开她，并不容易。骑虎难下的闻逸没办法，只能打给小媛：“小媛，那张票你给人了吗？”“没呢，闻经理。”“那正好，你帮我留着票，别给人。明天咱们火车站集合，我和你们一起去庐山。”“太好了，闻经理！”小媛掩饰不住高兴地叫道，之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忙镇定了一下语调补充道：“那闻经理，明天我等你。你可别迟到哦。”喜滋滋挂了电话。
　　闻逸何尝不知道他的私人秘书小媛一直以来对他的心意，可他没时间，说得再残忍点儿，是他没兴趣。小媛各方面条件太一般了，又是一个公司的同事。这些都不符合闻逸选女友的条件。他走马灯似地换女朋友，要求很简单。第一要年轻漂亮，第二要离自己的行业越远越好，公私不分的事情闻逸从来不干。其实闻逸很清楚，自己并不帅。就算帅，也没帅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地步。之所以受到女孩子的欢迎，除了自己嘴比较甜以外，靠的怕就是高收入这一条了。年薪加提成，一年能拿十五六万，能不让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们心动吗？有送上门来的，他来者不拒。见着顺眼的，他也不介意主动出击。反正男女情爱，不过就是一场游戏。不说现在，就是几十年前思想相对保守的老一辈，难道他们中间就没有视婚姻家庭如儿戏的人吗？每每想到这里，闻逸的心就会结冰，变成一块硬硬的冰块，敲起来梆梆的。
　　“肚皮，爸爸这次必须去庐山了。明天送你去宠物寄养店，你要乖哦。”唉，庐山。那个闻逸提都不愿提，听都不愿听的地方。抚摩着肚皮的头，闻逸的心情变得沉重。好在通人气的肚皮见主人闷闷不乐就跳下沙发，开始表演咬尾巴，在地上打滚。闻逸被逗笑了，伸手揭下一张粘在茶几玻璃面上的照片，揉成团扔给肚皮。肚皮“噌”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叼住了。又快又准。闻逸顿时玩心大起，将廖晓晴粘在房间各处的照片一一扯起来，揉成团丢给肚皮。肚皮左躲右闪，前扑后跳，忙得不亦乐乎。玩累了的闻逸搂着肚皮歇了会儿，找出厨房里的垃圾袋，将地上大大小小的纸团扔进去，一共收了六个大袋子，这才算清理完。可惜墙上的喷漆一时弄不掉，只好先放着，等从庐山回来之后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