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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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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耳房地处偏僻,下人们都在为晚间紫云阁盛宴忙碌,只有挽宁清闲的呆在屋子里。
夕阳渐渐落下,溶溶金辉缓缓淡去。
自此,挽宁完全丢弃了那个传言,尔卓应该是死于一场权位之争,她作为弱点,令佑霆失去了太子之位,但她以生命留给他东山再起的可能。因为从他的话来看,他感情中不仅仅有着被尔卓欺骗后的痛恨,更有一种无法力挽狂澜的悲哀,一种被卷入洪流无法自主,并带着最珍惜的人一同被洪流吞噬的悲哀。
他说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爱和恨,然而爱与恨本身不就是一对矛盾吗?他纠结于心底的矛盾是不是全部来自于尔卓呢?
挽宁忽然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想法,她想,能得到这人所有感情中最炽烈的——爱和恨,如果能得到全部这些,也许便再没什么是重要的了,一生之中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刻骨铭心更令人激动呢?
可以让那么沉静的人瞬间难以抑制地陷入慌乱无措,该是怎样地植于心底的重要?
心不由自主地重重跳动起来,仿佛回应着某种期待。
然而,自己于宁王到底是什么呢?一个丫鬟,一个可以信任的红颜知己,甚至一个想要征服的女人……
她抚着胸口,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的心里满是尔卓,别的女人将永远无法与其相提并论,他不惟心里没有位置,连身边也已经没有了。即便是有,又有什么用呢?
红尘诸事,不过是短短一程而已。
挽宁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窗外的阳光完全落下,引燃烛火,火光照耀的桌上赫然竟有一只精美贵重的金丝缨络,缨络下压着一封信。
信是莫伊写来的。
挽宁见字:
几月不见甚是挂念,你过得可好?
我不担心你不讨人喜欢,只怕你被人欺负,但听说宁王将你藏在别院中,想来宝贝的很吧?
不开你玩笑了。今夜紫云阁设宴,我才有空儿出来,第一个就想着来见你。可知道我打听你的下落用了多少力气?酉时正刻,我就在丛台东侧门外等。你若不出来,下辈子都不要再见我这个朋友了。
莫伊上
酉时正刻马上就到,挽宁手捧着那封信,心中的惆怅担忧无法减少,更十分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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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丛台的角门外静悄悄地停了一辆漂亮的马车,拉车的是两匹白色的小马,车身漆着彩色花纹,饰以丝绦锦缎,恐怕最高贵的官家小姐所坐的马车也不及如此。可这马车上并没有车夫,只有一个风韵无比的艳丽女子,手执锦鞭,百无聊赖地依偎在车外,似乎等候什么人。
这等候着的美人,自然是莫伊。
她时不时地瞟一眼旁边,秀眉高扬,顾盼生辉。
夜幕沉沉,有一抹淡雅绝俗的身影缓缓清晰,轻柔的步伐,优美的轮廓。莫伊欢快地跳下车辕,笑着奔过去,尖声叫道“挽宁,你来的好慢!”
挽宁眉眼含笑,手中提着裙裾,嗔道“你小些声吧!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被发现该怎么回去?”
“哈哈!”莫伊却故意大笑起来,一把拉起她朝马车跑去“怕什么?被抓了,就跟我走吧!”
她说着,和挽宁一同坐在车上,熟练地挥挥手中的鞭子,小马哒哒哒地向半山腰处走去。
“这马车是谁的?”挽宁不禁好奇。
“是我的啊?”
“你的?”
“怎么?”莫伊一扬下颌,高声问道“不像?这可是太子爷送给我玩的!”
“太子对你好么?”挽宁担忧地问。
莫伊展开笑颜,用一种炫耀的语气说道“当然好啦!太子爷现在根本离不开我,就是去南书房也要带着我呢。”
挽宁睁大眼睛,喃喃道“你怎么这样招摇?”
“招摇什么!”莫伊面露不悦,眼波一横“那太子妃倒是不喜欢我招摇,可她又怎么是我的对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她甩甩手,似乎想要将不快赶走,又笑着贴近挽宁问“你呢?你好不好。”
“我?”挽宁甜甜地一笑,她想到了佑霆“王爷待我很好。”
莫伊却不依不饶,压低声音又问“你跟我说,你家王爷是不是已经收了你?嗯?”
“收?收什么?”挽宁问的认真。
莫伊直起身,探究地看了她半天,叹气道“若是别人我一定以为她在说谎,可是我却怎么也不能疑你,看来是真的。我原先只知道你怪,没想到宁王竟然更怪!”
“我们哪里怪!?”挽宁嗔笑着,推了推莫伊。
“我们?”莫伊吐吐舌头,笑起来“还不怪嘛?我要是男人啊,看到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会想别的,还不早就……”
“……”挽宁忽然明白她在说什么,眉头一蹙,负气转过头。
莫伊大笑,从后边一把抱住挽宁,两人尖叫着倒进了马车之中。
“我要是男人,早就一下子抱住你再也不放了!哈哈——”莫伊笑得花枝乱颤,嘴巴很快便被捂住。
漂亮的小马车里顿时传来一阵阵悠扬悦耳的笑声。
打闹得够了,莫伊抹着眼角笑出的眼泪,疯疯癫癫地取出一件红裙,对挽宁说“这是天丝罗裙,可惜我不适合红色,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来来来,快换上让我看看。”
“去,再闹我不理你了!”
“说真的呢!你看你穿得这是什么,和我走在一起像个跟班丫鬟!难道要我伺候你宽衣,行啊,我来啦——”她扑过去扯挽宁的衣带。
“哎呀——”挽宁叫了一声,实在抵挡不住,只好换上了那套红裙。
天丝罗裙,九霄环佩,与眉心红莲相映,竟有一种无以伦比的美艳。
莫伊不禁愣住。
挽宁问“怎么了?”
莫伊摇摇头,微微一笑,转头却钻出车外,大声道“到了!”
这是半山腰的一处竹林,淡黄竹篱,小巧石路通向深处,若隐若现,两人沿着小径而入,风吹竹响发出沙沙细声。穿过竹林,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一池碧水跃入眼帘,四周白色花墙环绕,刚好与池岸相贴。然而,这里的主景并不是池水,而是池中水阁。
木桥宽阔连通池中,几架屏风一样展开的花架立于水阁中心,上面缠绕着郁郁葱葱的绿色。
水苑琼阁赏花宜。
十分有趣。
“这是琼华苑,你猜里边种的是什么花?”
“昙花。”挽宁并不用猜,她已经走到木桥之上。眼前的植株枝叶翠绿,潇洒可爱,满展于架上,更有无数只花茎垂下,紫红色的花蕾只等着绽放。
“昙花一现。如何?是不是很妙?”
“自然是个好地方。”
莫伊开心地点点头,转身从绿叶中拿出一把琵琶,笑得极神秘“知道它的名字么?”
自再见到莫伊,她所穿所带尽皆华丽无比,挽宁也知道她此时早已经与宫中时无法相比,而如今又如此神秘,那眼前定是把名琴。
空手在弦上一扫,只听琴声铮鸣,清越回远,直冲云霄,饶是心中有数,却仍不禁变色。
“这是……”她惊讶地抬起头“裂辰?!”
惊讶之余,透出绝无仅有的羡慕之意。
裂辰琴如其名,由南海瀛山上的琉璃木所制,声音之高亢,穿云裂石,音韵凝而不散,一里之外也可以清楚的听到。
这不仅是把名琴,更出自仙地瀛山,而琉璃木的材质与虚芒山上的紫晶竹皆是人间典籍中制作乐器的无尚之宝。散发着淡淡仙灵的乐器,使她回忆起清修的漫长岁月。
“没错!裂辰之声,声闻于里外!”莫伊开心地笑,声音清亮细利,像是溢满而低落的水珠儿,叮咚叮咚,透出炫耀“当年玉夫人酷爱此琴,常常整日弹奏,而末帝便一直默默陪在她的身边……如今太子爷待我也是这般……”她眉梢一扬,仍旧是炫耀之色。
挽宁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君王那任性至极的宠爱,岂不断送了许多?
“还有呢——”莫伊爱惜地抚着琵琶,紧挨挽宁坐下,又拉住她的手“据说当年玉夫人曾于上元佳节在永定城楼之上演奏……她姿容超绝,端坐于高椅之上,临风如仙,且歌且奏。内城外城,群臣百姓,寂无人声,哑而无语”说到这儿,她双眼中精光闪耀,慨然道“挽宁,那场面不知道如何惊人呢!”
“是啊……玉夫人的风姿的确无人能及。”
“若是能赶上半点儿,便不枉此生了!”
“……你不是已然赶上了?”挽宁淡淡地说道。
莫伊一愣,目光流转,先前炫耀之色倏然隐没,没来由地偏头盯住挽宁,一动不动,神色几番变幻。
“你说得对……但你可知道这些所付出的代价?”
许久,她咬着嘴唇回答,低下头恨恨地望向怀中的裂辰,情绪莫名地低落很多。
“一个女人所要的,除了心爱之人的疼爱,便只有荣华了。但偏偏有些人,不用付出就唾手可得?”
联想到她刚刚的眼神,挽宁陡然一惊,连忙握住莫伊的手,道“世人无相同,未必一定要比较。”
“不,既然付出了,就一定要最好,轰轰烈烈,风华绝代。就如玉夫人,她死,仍引燃了白玉山琉璃别宫,大火连绵月余……没有人能忘掉冲天的火光几乎烧裂天空。”
空荡的琼华苑里,莫伊的声音仿若带着悠远的回响,她妩媚动人的凤目里映照出熊熊燃烧的火焰。虽君王隆宠,仍不免消香于火海,艳名远播,却徒得万世诟谤,这样的玉夫人竟能勾起她如此强烈的向往。
挽宁垂下眼眸,低声道“但莫伊……盛极必衰,你要知道有时宠爱并不在极致,反而在于淡定长远。”
说这话时,挽宁的心中浮现出尔卓渐渐消失的影像,也浮现出火狐悲凝不去的呜咽。
“……你我终究不同。”
莫伊忽轻笑“但我……却很喜欢你。”
挽宁微微一笑,也道“我难道不和你一样。”
“那么还提这些做什么呢?”莫伊不满地摇摇头,又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纤指在琵琶上霍然扫过,带起一阵惊诧烈动的琶音。
“不说其它!我们只弹琴唱歌!”
“好吧,弹琴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