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红尘》明月为记

31、三十

　　佑霆手执马鞭，静静地站在谷口处，面色微怒，眼神幽深难辨。
　　清风在谷内打着旋儿，和谐温柔，一圈儿的树枝绿叶回响起阵阵奏鸣。
　　佑霆的出现并没有使这优美的景色凝固。
　　挽宁悠悠地摇着怀中的孩子，面对他的怒意心中总会有些害怕，可是，同时又有一点说不清的欣喜。
　　“你忘了昨天答应过我什么？”
　　“我……”挽宁眼睛飞转“没有忘啊——”
　　“我已经很宽容，只不许你单独来这里。可你呢？把本王的命令当做耳旁风吗？！”
　　“我没有单独，我，我不是和它一起来的么？”挽宁抬手一指，指的居然是飞羽。
　　飞羽闻声抬起头，看了看他们，无辜地眨眨眼，又低下头努力嚼着草叶。
　　佑霆脸色暗沉，冷笑道“和它？和一匹马！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你就敢跑进山里来？你知不知道这里会有危险？！”说到这，他眼睛一眯，看向储林，叱责道“储林，你怎么在这？”
　　储林紧张地扯着挽宁的衣襟，嘟起小嘴，稚声道“父王息怒。”
　　佑霆紧皱眉，一副冷脸越发阴沉，带着怒意朝前跨出一步。这一步却吓了储林一跳，小小的身子紧缩，眼中泪珠儿闪烁不定。挽宁护住储林，赤足站在大石上，竟比佑霆还要高出半头。
　　“昨天王爷明明说飞羽是自己的老朋友，可今天怎么又不信任了？这里我常来，又怎会有危险？”
　　“强词夺理！你敢顶撞本王？”佑霆低沉的声音猛地增高。
　　挽宁咬着嘴唇，也不肯相让，反而道“就算我有错，但与储林无关，王爷何必凶他？你把他吓哭了！”
　　在佑霆的记忆中挽宁从未顶撞过自己，即使她对自己的决定不以为然，也总有委婉的办法。面对这情景，佑霆皱眉，索性不再和她理论，霸道地上前，伸手便将她从居高临下的大石上扯下。
　　“你！给我站下来！”
　　挽宁失声惊叫，赤脚跳入溪水，不妨踩到坚硬的鹅卵石，忍不住痛呼。
　　佑霆心头登时一紧，知道自己下手过重，慌忙看过去，只见晶莹的水底，一双纤美雪白的双足盈盈可爱，柔美惹人。心又是一荡，他顿了顿，偏过头，胸中怒气瞬间消弭，再也发不起来。
　　山谷里吹来一阵阵清风，飞羽吃饱了，便不徐不疾地走向佑霆骑来的那匹枣红马，摇头贴脸赖着人家玩耍。
　　挽宁一直闷闷地噘着嘴巴，坐在大石上揉脚踝，佑霆负手背身立在一旁，任风儿撩起袍角衣袂，却挺拔地一动不动。
　　挽宁看了看他俊逸的背影，默默垂下眼帘儿。
　　这时，他却忽问道“储林，你的乳母呢？”
　　储林眨了眨眼，娇声回道“储林也不知道——”
　　闻言，佑霆周身瞬间冰冷，那与他刚刚的怒气不同，透着一丝丝骇人的严肃，让人觉得森然。
　　“王爷……”挽宁不能不担忧，只好轻唤。
　　佑霆冷哼一声，沉声道“好了吗？把鞋子穿上，我们回去。”说完抬步走向谷口。
　　挽宁愣了愣，忙去穿鞋袜，边穿边对储林说“你爹爹真是反复无常，像个孩子。”
　　储林小手抹抹眼睛，漂亮的黑色眼珠儿转了两转，忽贴过来笑道“阿爹才不是小孩儿呢！他生气了，因为乳母没有好好照看我。”
　　挽宁一愣。
　　他又说开心地说道“可是神仙姐姐，你真的是神仙啊——”
　　“我才不是神仙，只是你父王身边的丫鬟。储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偷跑出来的？”
　　挽宁问话，可储林却不答。他垂下眼帘儿，飞快地爬进她的怀中，把头埋起来。
　　丛台里，却已经天翻地覆，因为小世子不见了。
　　林阮恨得牙根痒痒，三岁的储林是个名副其实的顽童，也是她与王爷间一个无法忽视的芥蒂。这孩子从小到大请了无数乳母，竟没有一个不犯事儿，不是赶走就是杖责，年岁大经不起死掉的也有。现在的乳母郭氏从林阮娘家找来，很有经验，本指望管管储林这小魔星，谁知道……
　　林阮不想惊动佑霆，也不想再丢面子，可是这由不得她，因为外边禀报说王爷带着世子回来了。她先是心中一沉，忙出屋迎去，却看见挽宁怀抱储林跟在佑霆身后，又是一惊。
　　但她走上前，神情显得焦急而关切。
　　“王爷，你去哪儿了？莫不是王爷带了世子出去？唉——真是急坏我了……”
　　“储林的乳母呢？”佑霆却不等说完，便冷声打断。
　　林阮停住话，眼风向后一扫，站在她身后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大婶瞬间脸色苍白，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下，以头触地，身子簌簌发抖。
　　“小人，小人一时糊涂了！小世子正睡着觉呢，小人就出来站了一会儿……王爷饶命！”
　　佑霆面色沉郁，冷声吩咐“拖出去关起来！”
　　“王爷息怒——”林阮劝道。
　　佑霆转过身，对着她眼神一厉，训斥道“你也够仔细了！”
　　“王爷息怒，郭妈妈是我小妹的乳母，办事极为牢靠，想来今天有别的缘由。储林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跑到外边去的呢？”林阮说着，又看向院中围着的丫鬟，道“你们都退下吧，围在这儿干什么？”
　　院中人立刻鸟兽散，除了哭哭啼啼跪在地上的郭乳母，只剩下小玉，这样一来挽宁抱着储林站在佑霆身后，实在有些突兀。
　　林阮转身又问“郭妈妈，世子午睡你本该在旁边看护，怎么敢私自离开？”
　　乳母一边哭喊，一边回道“王爷王妃明鉴，小人因，因有内急，不得不离开，可也就那么一会儿，回来后世子就不见了！小人便开始四处寻找，丝毫不敢怠慢啊！”
　　林阮轻咳一声，笑笑道“王爷，储林顽皮大家都知道，只怕是故意躲出去玩儿……可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他三岁的孩子又能跑多远呢？竟然还跑到外边，倒也奇怪了。”
　　郭氏也在旁边大喊“正是啊！小人冤枉，王爷，肯定有人将世子带出去了！王爷——”
　　挽宁一惊。
　　林阮却忽看向远处的她笑了，目光冰冷透出敌意，表情则好像是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样恍然大悟。
　　挽宁不由得抱紧双臂，储林这时忽自她怀中抬起头，乌黑的眼珠儿泛出泪光，抽咽着悄声说“她表面上对我好，背地里却讨厌我，当着我的面就说我的坏话，我不在的时候不知道跟爹爹怎么说呢……怪不得，怪不得阿爹不喜欢见我……”说完，一串串晶莹的泪珠便流了下来“储林是不是连累姐姐了？”
　　挽宁赶忙擦掉他的泪珠儿，笑着轻轻拍他的背，道“怎么会呢？”
　　储林咬住嘴唇，再次低下头，小手紧握住挽宁的衣衫。
　　“不知王爷是在哪儿遇见储林的？”那一边，林阮问道。
　　佑霆的黑瞳深不见底，面色肃然。
　　李顺儿和两个家丁从外面进来，不好上前，只能侍立在旁。
　　“王爷碰见储林时，不知他身边可有别人？”林阮这一回，笑着问。
　　挽宁吸了口气，这么巧合的事情却能眨眼间找到发难的借口，王妃当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她只好抿抿嘴，如实回答，可话还未说出口。
　　佑霆忽然笑了，笑声很冷。
　　“王妃这是在审问本王？”
　　林阮被他笑得一慌，忙摇头“王爷何出此言，我只是……”
　　“本王遇见世子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储林是王府的世子，是本王唯一的血脉，却任其在外，无人管教照看！林阮！你倒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
　　林阮没有想到佑霆竟然如此明显的维护，一时结舌，无法对答。
　　佑霆则冷冷道“李顺儿，你还站着干什么呢！”
　　“是——”李顺儿在后边躬身答，对家丁点点头。
　　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丁将乳母压在了地上，同时郭妈妈发出凄惨的求饶声“王爷饶命啊！王妃饶命——念在老妇……”
　　佑霆眉尖儿不耐地一蹙，郭氏的声音即刻戛然而止，被堵住了嘴巴，布袋一样拖出去。
　　“王爷！”林阮盯着他，尖声叫道。
　　佑霆挑眉看着她，口中吩咐“渎职懈怠，巧言令色，拉出去杖毙。”
　　“这样处置未免有失公允！刚刚王爷一人出门，可为何回来时却有三个人？你遇见储林是真的没有别人？”林阮冲动之下一把拉住佑霆的衣袖，质问道。
　　佑霆眉头一拧，猛地甩开她，眼神森然，让人如坠冰窟“你的意思本王在说谎？！”
　　林阮一愣，她从未见过佑霆如此森冷的神情，不禁有些胆怯，摇头道“当然不是……”
　　“那就好！你给我记住，在这王府里谁也不能质疑本王的话！尤其你，最好不要忘了自己的庄重！储林受了惊吓，你要好生安抚，今晚父皇紫云阁赐宴，也不要出了纰漏。”
　　佑霆先前的话字字狠戾，可后边又转瞬变得淡漠。
　　“你！”林阮的怨怒涌上心头，几乎站立不稳，神情明明很怕，可眼神仍倔强不服“你竟然……”
　　“王妃没有听到本王的吩咐么？”佑霆打断她，又冷冷地问了一句。他目光横过，就如同两道冰锥。
　　林阮身子一颤，沉默半晌，最终咬着牙回答“……是，妾身，知道了。”说完，她忽地推开小玉的扶持，两步走到挽宁身前去扯储林。挽宁吓了一跳，却并不舍得将储林交出，本能地将他护住，两人谁也没有放手，谁也没有再用力，一时间形成了奇怪的僵持，又都不知道该如何停止这僵持。
　　“神仙姐姐，我还有一个愿望，你能让爹爹常来看我吗？”
　　挽宁愣了愣。
　　趁这时，储林却一推，脱开了她的怀抱。
　　林阮低哼一声，抱着他退后几步，渐渐走远。
　　小小的孩子被人抱在怀里，脸庞上竟显出稚嫩的桀骜与不屑。他回头笑了笑，乌黑的眼珠儿滴溜溜转着，小嘴做出口型，朝挽宁无声道：神仙姐姐，我没事。然后他的视线依依不舍地投向一边。
　　挽宁见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望着的是早已走到院门口的佑霆。
　　她又不舍地望了望储林，只好拔腿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