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君侧》鱼湾湾

4、遇见

　　想到以前，心中难免悲痛，不自觉我已走到了与柳君墨初相识的那片林子里。我在林外徘徊踌躇良久，不知道该不该与他再次相识。
　　我和柳君墨相识的前半段，亦师亦友，祸福共享；后半段，却正邪对立，不共戴天。双方对彼此都太过于熟悉，知道刀子捅哪里才能让对方最痛，简直到了鱼死网破般境地。
　　罢了，既然是孽缘，就别再开始了吧？
　　我踌躇良久，终是绕开了林子，沿溪而走。虽然会多耽搁些时日，但想着之后种种苦果，心里还是高兴的。
　　走过半天路程，窄溪渐渐变得宽阔，河水奔流，不远处似有瀑布滔滔之声。我走过去，只觉一阵凉爽铺面而来。心中畅快，便洗了把脸，又重新将水壶打满水。
　　“什么人？”忽然不远处惊起一声低喝。
　　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竟然还有人？
　　我茫然抬起头，眼前忽然水花四溅，凭借着习武之人的本能，我立马退开数步，以备战的姿势警惕地望着始作俑者。
　　那人轻功了得，脚尖轻盈一点便落到地上。只见他裸着上身，下身只草草穿了一条底裤，白皙的背脊对着我，飞快拾起地上的衣衫披在身上，这才回过身来。
　　对方湿漉漉的头发还披在肩上，一袭白衣被穿得仙气飘飘。男生女相，薄唇秀眉，一双黑眸锐利深邃，此刻却冷冷斜睨着我。
　　柳君墨？
　　他怎么在这？
　　我愣愣张大了嘴，还没等我说话，柳君墨便一把扑过来：“你这淫贼，找死！”
　　我仓促应战。
　　柳君墨功夫在我之上，许是以为我偷看他洗澡颇为恼怒，呼呼带着掌风朝我袭来，我堪堪躲避，却渐露颓势。
　　“你住手！我不是淫贼！”我奋力大喊。此时我已经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了，我竟然打不过一个未满二十的毛头小伙子，让我的自尊很受挫。
　　柳君墨自是不理我，他原本以为可将我一举拿下，扑了几个空后更为恼怒，越打反而越凶狠，招招致命。他右手直击我咽喉，由于过于急切，却将左侧的丹田暴露于外，露了破绽。我侧身佯装不敌，狼狈躲过他的攻击，却蓄了掌力，攻他命门。
　　谁知柳君墨早有防备，整个人翻身而起，左掌劈头盖脸朝我迎来，我躲避不及，仓促和他对了一掌。
　　我功夫本就不敌他，也并非要置他于死地，只用了五分掌力。可他却将内力全部灌于掌中，一掌下来，我退出数步，只觉胸中一阵翻涌，竟喷出一口血来。
　　痛打落水狗这事柳君墨算是无师自通，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冲下，点我周身穴道，我只觉得一阵酸麻，手脚便被卸了力道，无力地垂倒在地上。
　　“啪啪！”两个耳光在我脸上炸开了花。
　　“你是什么人？”柳君墨抓住我衣领，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抵在我脖间。
　　“我——”我本想合盘拖出，但转念一想却觉有疑。若他只单纯将我当做采花贼，并不该有所怀疑，而是直接揍我。像现在这般盘问审视，倒显得他做贼心虚了。
　　我想了想道：“我只是途径此地的旅人，听到河水奔流之声来洗把脸，并不知少侠在此洗澡，更不是偷看的淫贼。”
　　柳君墨冷哼一声，将我狠狠掼在地上，眼中冰雪不融：“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说罢手起刀落，欲将我除之后快。
　　忽然，空中似有一阵风声，我侧身听去，似乎还有兵器在空中发出的铮鸣之声。柳君墨皱起眉，忽然转身，扬手一挥，原本直劈面门而来的暗器硬生生在空中转变了方向，只听“叮叮叮”三声，三枚银针直接插进树中，可见力道之大。
　　林子中传来沙沙声，只一会儿就见柳君墨被四名黑衣人包围。我似乎有点明白过来，约莫是柳君墨早已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而我刚好误打误撞，他便将我误认为是跟踪之人。
　　转眼间几人已缠斗在了一起。我暗自运气冲开穴道，还好几人打的难舍难分，并未有杀我灭口的打算，不然就我现在任人宰割的模样，简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在此白白送了性命，那真真是当了冤大头。
　　“砰”得一声，一个黑衣人摔在我不远处，他口吐黑血，整个人如同痉挛一般在地上抽搐了下，很快咽了气。
　　我抬眼去看柳君墨，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如同一台嗜血机器，手起刀落间黑衣人便添一道新伤。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即使自己被黑衣人划伤，却浑然不觉一般，直指黑衣人要害。待我终于冲开穴道，柳君墨已将黑衣人解决了三个，横七竖八躺在河边。
　　剩下一名黑衣见大势已去，洒出一把银针便想逃命，柳君墨轻功直上，双手朝黑衣人背心重重一掌拍出。黑衣人一个踉跄，柳君墨见机翻身，转手抓他胳膊，稍一用力，两边的胳膊就脱了臼。
　　黑衣人呼痛，身形不稳摔倒地上，柳君墨冷冷一哼，一脚往右膝上踩下，黑衣人惨叫一声，听声音膝骨处应该是粉碎了。柳君墨面不改色，又踩左膝，这次，黑衣人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
　　柳君墨这才作罢，没了他的钳制，黑衣人软踏踏地倒下去，伏在地上苟延残喘。
　　“说，谁派你们来的？”柳君墨半蹲下来，揭开黑衣人的面罩，面色冰冷。
　　黑衣人抵死不开口。
　　柳君墨与他对峙一会，忽然盈盈握住黑衣人的手开口调笑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可是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不得好死。”
　　言语间，黑衣人的指关节竟一节节断裂，黑衣人发出一阵阵痛不欲生的惨叫声。我穴道已解，本可远远逃离，但看到这一幕，竟也有点同情起黑衣人来。虽说柳君墨如若不敌，现在情景便会颠倒，但胜败既然已定，不如给黑衣人一个痛快吧。
　　柳君墨扔下黑衣人毫无知觉的手，拿出腰间短刀朝他勾了勾嘴角：“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还不肯开口，我便把你的肉一块块割下来，我倒要看看，你那忠心耿耿的主人来不来救你。”
　　“好，我说，我说……”黑衣人虚弱道。
　　柳君墨一副叹息模样：“如果你早能有所觉悟，也不必受这般痛苦。”
　　“那人，就是……就是……”黑衣人声音越来越弱，似乎随时都要晕过去一般。
　　柳君墨狠狠掼了他一掌，不由低下身去看黑衣人的状况：“你敢死，我就——”
　　“小心！”我似乎意识到什么，冲上去提起柳君墨衣领推开数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衣人喷出一口黑气，方才柳君墨半蹲的地方已黑雾弥漫，待黑雾散去，黑衣人已变成一具骸骨。
　　见柳君墨无事，我不由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柳君墨甩开我捉住他衣襟的手，眼中惊疑不定，最后只是冷冷道：“你倒好本事，竟自己冲开了穴道。”
　　我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柳君墨面色阴沉，思忖了下竟恭恭敬敬朝我做了个揖：“多些少侠救命之恩。”
　　这下倒轮到我不知所措了。
　　柳君墨丝毫不在意我的反应，问道：“你怎知他身上有毒？”
　　我想了想道：“当时这黑衣人死在我身侧，若平常人，吐出的血肯定是鲜红的，但他的血却是乌黑。所以我想，这些黑衣人定是以自身为媒介，身上都沾染了剧毒。”
　　柳君墨不做声，我顿了顿道：“我看这些毒人无比厉害，想必主人定是使毒的行家，这武林中，使毒最为出色的便是九毒门。这位少侠，你是招惹了九毒门的人么？”说罢我暗中揣度他反应。
　　柳君墨也抬眼看我，脸上却是依旧的高深莫测，他不答反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以我前世对柳君墨的了解，在对我充满敌意的情况下，他便不会跟我说一句真话。在不久的将来，他便是九毒门最年轻的门主，一上任便杀了帮内六名长老，铲除异己，换上心腹。这些毒人的主人，约莫是门派中的长老们派出，他们为阻挠柳君墨做上门主，便先下手为强。如此一来，倒也说的通了。
　　既然条理已经理顺，我想了想便如实相告：“我叫江奉之，是清正派弟子，如今正要赶往元华帮去。”
　　柳君墨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来，了解他之后，我知道这是他动了杀心的前兆，类似死前最后捉弄下口中的猎物。
　　他淡淡道：“清正派离元华帮并未很远，直接从林中穿行，不日即可到达。你何故沿河而走？”
　　我心一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不想柳君墨心思缜密如此。我总不能告诉他，我是为了躲避他才绕远路吧，而且运气还背得很，不仅遇到了，还白白挨了一顿打。
　　“这、这个嘛……我渴了，来河边洗把脸而已……”
　　柳君墨轻笑，神色中是微微的不屑，但也没继续和我纠缠下去：“正巧，我也赶往元华帮，路上不如结个伴。”
　　我明知他的回答，却装作警惕道：“你去元华帮做什么？”
　　“我？”柳君墨眯起眼睛轻笑，“江湖中都传闻西域将要攻打武林，我去帮个忙，不可以么？”
　　“你又是什么人？”
　　柳君墨挑挑眉：“我不过是个江湖散人，怎么，你们武林还讲究等级，无门无派不许参与么？”
　　我心中默然，一时无话。果然如前世一样，柳君墨向我隐瞒了他九独门的身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低声道。
　　柳君墨面色平平，起身道：“罢了，瞧你这呆呆笨笨模样，我也懒得知晓究竟是何意。天色不早了，你还不赶紧上路？”
　　“额……”我装作不知，思忖半晌道，少侠如何称呼？”
　　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我叫柳君墨，你可记好了。”
　　说话间眼眸流转，顾盼生辉，似天中的明月星辰般灿烂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