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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荻之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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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猫一族生而尊贵,低非其族类生灵,屑与人为伍,轻易不与人亲近。常独来独往,虽出入生死之地,亦可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灵猫志·一阑》
“岁祯五年,荻国使巫术,困锦国万骑。谢蕴竟无计可施,求助于微。”
——《锦国·岁祯志·谢蕴传》
谢蕴心中不可谓不震动:为他的部下,也为眼前这个表情淡漠的男人。
“世上当真有巫术这种东西?起死人肉白骨亦不在话下?”
陆微收回手,“此非巫术,乃灵术,修行千年方可掌握的无上秘术,岂是那种糊弄人的假把式能与之相比的。”陆微的言语间,难掩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谢蕴微一皱眉,走到帐内一个木箱前,弯下身在里面翻翻找找,找出一件黑色布衫,转身递给陆微:“天气微寒,你且先把衣服穿上吧。你这样……”谢蕴上下瞄了陆微一眼,干咳一声:“在军中有诸多不便。”
陆微没有伸手去接:“吾乃灵猫,不惧寒冷。”
“不惧寒冷也给我穿上!”谢蕴急急地喊了一句,话已出口方觉失态,尴尬地一扶额:“传扬出去,于你于我,都不是件好事。”
“别人如何看,与我何干?”
谢蕴有些急了:“诶!算是我求你了行吗!把衣服穿上吧!这事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向部下们解释呢,若是让此事传回魏阳,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陆微还是摇头冷冷地回绝:“不穿。”
“为何?”
“不受他人用过之物件,不着他人穿过之衣裳。”
“你你你!”谢蕴急得跳脚:“你这文绉绉慢悠悠的破德行当真与曹尹先一般无二!就爱讲究些有的没的!我跟你说,这件衣服可是我妹妹亲手为我缝制的,我都舍不得穿呢,你还敢嫌弃?快穿上!别墨迹!”
陆微一蹙眉,虽然他尚不知谢蕴口中的曹尹先是何许人,但是从谢蕴的口气他也能判断出来不是什么好话。“人类就是麻烦。”陆微接过谢蕴递来的衣服,毫不遮掩,站起身就把衣服套上,自己浑然未觉不妥,却让谢蕴这个五大三粗的大将军臊红了脸。
“咳。”谢蕴佯装咳嗽一声来掩饰自己已经表现得相当明显的尴尬:“待会出去以后你跟着我走。外面的人都是我的部下,他们不论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他们没有恶意……”
陆微整了整领子,将袖口轻轻挽起,衣服是照着武人体格的谢蕴的身材来做的,穿在相对瘦弱,身形颀长的陆微身上就显得宽松了许多,轻轻一动便是满袖生风:“他们的确是没有恶意,不过是为了看出谢大将军在营帐中私藏美人的好戏罢了。”
“你都听见了?”
陆微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灵敏得很。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谢蕴被陆微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噎,尴尬地一摸后脑勺:“都是些习武的粗人,说话不经脑子,你千万别见怪。”
“无碍。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说什么,不爱说什么都与我无关。”陆微是真的不在意这种事,本来他就不甚在意世人的诸多看法,而且此来军营,不过是看不惯荻国那方以巫术驭人的把戏,待到此间事了,他也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会多做逗留。所以纠结于此种口舌之争着实无谓。
“哦,对了,为何我要跟你出去?”陆微穿好衣服后才想起这件事。
谢蕴闻言差点左脚绊住自己的右脚,在陆微面前摔个狗啃泥,站稳后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心地回答道:“到主帐去,那里有地图与沙盘各种与荻国军队相关的典籍,你与我解释解释何为巫术,以及荻国是如何用巫术屡屡战败我们的。”
“那些典籍要有用的话,你们至于在此被牵制一年时间吗?”陆微毫不留情地指出谢蕴话里的漏洞。
谢蕴目带怀疑地上下来回看了陆微几眼,语气有些酸溜溜地道:“你当真是一只猫?”
陆微闻言挑了挑眉:“需要我幻为原形给你看吗?”
“可以吗?”谢蕴有些兴奋:毕竟他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可以称之为灵异的事,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不可以。”
陆微直接地回绝:“我不做无谓的事。”
“这怎么能叫无谓的事呢?你变回原形不仅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还可以证明自己嘛。”
“这就是无谓的事。你的好奇心为什么要由我来满足?而且,证不证明,我都是一只猫,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何必浪费时间精力去证明,我……”
“好好好!停!”谢蕴在与陆微的争论中败下阵来:“不用你证明了,我相信你好了吧。算是我求你好了,你同我详细讲讲何为巫术。”
“那在这里也可以……”
“不行!”谢蕴急切地反对:“这、这是我的营帐,外面还有我的部下们等着,若是我迟迟不出去,恐怕会生非议。”
陆微头也不抬地弹了弹袖子,缓步向前,走到了谢蕴前面:“早这么说不就行了。”
谢蕴呆愣了一阵,等到陆微走到帐门边已准备掀开布帘走出去时才堪堪反应过来:他竟是被陆微摆了一道?他,谢蕴谢大将军居然被一只灵猫耍了?!
“若非此时此刻有求于你,本将军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谢蕴看着陆微的背影咬牙切齿,恨恨地想道。
“等等,让我先出去。”心里怎么想的无所谓,总而言之,现在的谢蕴面上还是讨好的笑,谁叫他有求于人呢。
陆微准备去掀布帘的动作一顿,稍稍侧身,对着身后的谢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蕴点点头,快步走到陆微旁边,掀开营帐布帘率先走了出去:果不其然,营帐外等待着他的是二三十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探究的眼睛。
陆微跟在谢蕴身后走了出来,目光刚一触及谢蕴的身影,就听眼前的一群人中爆发出了极盛的喧哗声。
“真的藏了一个人!!”
“不是女的!竟是个男的!!原来谢将军所好的是这一口!”
“你们看,那人还赤着脚呢……啧啧啧,将军眼光真是不错。”
这里毕竟是军营,其中都是些从小习武混迹军方的人,从他们口中吐出来的话,想不粗俗也难。
谢蕴脸上一阵红一阵黑,已有些挂不住了,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正准备呵斥一声,罚他们几十军棍,就听旁边陆微不轻不重地开口:
“现下站在这里的人,有几个是不曾对自己的弟兄袒胸露背过的?难道不都是一起洗浴,互相包扎着伤口过来的,有什么好惊奇的?想那些市井妇人一般揪着捕风捉影的小事嚼舌头,全无半点军旅风范。若是如此一支军队,会败在荻国那支中等之师倒也不是件怪事。”
此话一出,满座哑然。
陆微修长的眼眸轻轻地扫了他们一眼,面色平静如古井无波,转过头看向还微张着嘴的谢蕴:“谢将军,走吧,不是还要分析荻国战术吗,莫在此虚费时间了。”
谢蕴回过神来,脸色一整,严肃地点点头,看向眼前的士兵:“非议司上,自己去领三十军棍。回来训练加倍。我们走。”
走到主帐中,谢蕴没有直接进入正题,而是回身向陆微抱拳行礼:“刚才多谢你的解围,否则不知那群人又会将此事叨叨成什么样子。”
陆微倒是坦然,直接寻了个位子坐下,看看墙上的地图,又看看桌上的沙盘,有些无谓:“我不过说了实话罢了。”陆微伸手指了指沙盘中的某处:“你们这地图与沙盘是谁画的?有许多山岭与小道皆未标明。”
“哦?”谢蕴凑过身子去看:“这已是多年前前辈刻画的旧本了,因许久无战事,这地图便也未新置。”
“你们兵家不是常把天时地利人和放在嘴边吗?如此重要的地利却没有受到应得的重视……”陆微摇了摇头:“若是地图完备,兴许关键时刻能救你们一命。”
谢蕴不否认陆微的观点:“如此说来,你对此地甚是熟悉?”
“基本每个地方都落过脚。”
“既如此,不如你……”
“拒绝。”
谢蕴刚想让陆微帮他们将地图改动改动,谁知话还未出口,就已经被陆微猜透了心思且不留情面的拒绝。
“我只是来跟你说巫术之事,其他的与我无关,你们这地图改不改于我而言并无意义。”
“但是你帮我们改这地图也不会影响到你什么……”
“麻烦。”陆微语气坚定地回绝,不给谢蕴一点商量协商的余地:“我就直接说了,关于荻国的巫术。”
谢蕴闻言精神一整,把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暂时抛诸脑后,在陆微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敢怠慢。
“巫术,本是海外某个民族的祭祀仪式,后来逐渐演变为今日的巫术。通过攫取生灵的精气神来施展法术,是一种损人利己的秘术。”陆微幽幽开口,语气深沉:“荻国的巫术不知从何处习得,比之以往我所见过的巫术更加暴虐残酷,与此相应的,是巫术的力量更加持久,范围更加广阔。”
“暴虐残酷?”
“巫术与灵术不同,灵术所用的皆为修行者自身修炼所化的灵气,而巫术,它不要求修习者自身的道行,只要修习者学会法阵咒语,皆可以取别人的生气为己用。”陆微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原本平静的脸上神色不定,眉头紧蹙:“一般而言,巫术施行前,要先设法阵,而后取活物为引,方可施行,一旦被攫取生气,任何生灵都无法再生。”
谢蕴有些不解道:“可我们此次与荻国交战一年有余,并未看到任何法阵……”
“怪就怪在这里。”陆微的声音有些沉闷:“不仅如此,一般的巫术只取活物,如鸡鸭牛猪等的牲畜作为巫术之引,但荻国却非如此……他们所用的引,是他们自己的士兵……”
“以活人为引?!”谢蕴惊得站了起来:“这岂非损人不利己之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更何况,那还是他们本国子民,怎能……”
“你所说的也不无道理。”陆微紧皱的眉头没有一点放松:“我所知的,便是荻国在此役中施行了巫术,但到底是如何施,谁人所施,不得而知。”
“若是如此,荻国与我们僵持这许久,又是为何?”
“也许,荻国并非想在此时对锦国出兵。”陆微突然恍然大悟,直直地看向仍旧一脸茫然未知的谢蕴:“也许他们此役只是为了尝试将巫术用于战场中……”
“尝试?”
“并非没有法阵。”陆微目光有些游离,喃喃道。
“可我们这一年来并没有发现任何疑似法阵的东西……”
“那是因为,你,包括这一整个军队,都已囊括在这个法阵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