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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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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酒店。
里里外外都被重新粉饰了一遍,看起来焕然一新。一条长长的红地毯从酒店一直延伸到街上。酒店外,也是大大小小的车云集在此,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整条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大部分都是日本兵在把守,看来此处已经被日本人禁严了。
各式各样的车络绎不绝的停在酒店门口,从车上下来的大多是上海各界的知名人士和一些驻扎在此的日本军官。酒店门口,还有专门的人员接待他们。
不过这些来了的上海各界名人也不都完全是带着笑脸来的,有几个年纪较大的人就板着个脸,好像本是不乐意来的。
黄金德在门口转了一圈儿,又盯了一会儿从车上下来的人,愁眉苦脸的回到了酒店里,找到正在和几个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喝酒的周佛海,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周佛海眉头一皱,看了他一眼,转身笑脸对那几个人说:“对不住各位,我这里有点事要忙,这……”
“哎,周先生和我们客气什么,您请您请。”一个人说。
“那好,各位,我先告退了。”周佛海向他们虚敬了一下,离开了酒店大厅。
来到走廊,周佛海问道:“怎么回事?”
黄金德说:“处长,我刚才又去门口看了一圈儿,人还是没来。”
周佛海冷哼道:“我就知道那个李士群这一招不管用,他想把功劳全归自己,还登报说荣初愿意担任会长,结果呢,把人家给惹毛了,不肯来了,我看他这回怎么收场!”
“可是……”黄金德试探道:“日本人那边怎么办?”
周佛海瞟了一眼黄金德:“什么怎么办?这是他自己拉的屎,想让我帮他擦,门儿都没有!”
黄金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但是,当初这是您和李士群一起揽下的,再怎么解释给日本人如今也来不及了,您现在和他是一条线上的,日本人知道了只会连带着您也一起受罚。”
周佛海眉头紧皱,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那你说,怎么办?”
黄金德想了想:“不如把李处长也叫过来,我们一起商量。”
“要我和他商量?”周佛海冷笑,“黄金德,你是不想要你的脑袋了吧。”
黄金德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忙道:“那,那,那……”眼珠一转,“不如这样,我们就先宣布这个消息,如果荣初及时来了,我们就顺理成章的把这个虚名给他;如果他没来……就对外说他身体抱恙不能来,但是这个帽子还要扣给他,让他想逃也逃不了。”
周佛海眯了眯眼睛,深吸了一口烟:“对,这样的话,就算是他不愿意我们也要硬把他拉下水,看他到时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罢瞥了黄金德一眼,“你小子没念过书,这主意还真不少,看来你在我手下做事是屈才了。”
黄金德忙哈腰说道:“处长,小人是因为跟了您才耳濡目染有了些脑子,今天这个主意还是周处长您想出来的,小人只是在尽力做而已,怎么敢抢了处长的功劳?”
“还算你小子有眼力见,”周佛海拍了拍黄金德的肩,“行了,去跟李士群说清楚,让他明白,没两下子就别班门弄斧。去吧!”
“是,是。”黄金德立刻唯唯诺诺的的应了,去找李士群。
又一辆轿车停在了门口,从里面下来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戴了一副眼镜,西装革履的,很是潇洒。
站在一旁的保镖模样的人低声说:“跃春,平时就看你穿白大褂了,这次看你穿一身西服,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夏跃春白了他一眼:“我告诉你,我这次带你来已经算是违反纪律了。一会儿跟在我旁边,不许乱走。”一边走上前,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啊,李先生,你也来了,好久不见,来,请进。”
保镖跟在后面,整了整面容,面无表情的跟着夏跃春一起进入了酒店。
夏跃春进了酒店和各界的名人敬酒打招呼,而在他后面跟着的保镖就趁着这个空当逃离了夏跃春身边,当夏跃春回过神来时,早已找不到那个保镖的身影了。
保镖离开了夏跃春身边,在酒店的四处走着。他相貌平平,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名人,自然是没人注意到他。保镖悠闲地在酒店各处窜来窜去,眼睛却四下扫着,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可是几乎将酒店转了一圈儿,也没有见到想要见的人。
“难道是没有来?”保镖不甘心又看了一圈儿,自顾自地嘟囔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觉得身后被人碰了一下,转过头一看,是夏跃春。
夏跃春举着杯子,佯装要喝,却低声斥道:“你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别乱走吗?”
保镖说道:“我没乱走。那么多人和你喝酒,我在一旁,别人看了会起疑的。”
“那你发现了什么?”夏跃春和远处的一个人举杯示意,一边低声问道。
“荣初好像没来。”
夏跃春犹疑的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问,就听前面的麦克响了两下,人群都静了下来。
“各位,欢迎各位来参加荣初先生的就任上海维持会会长的就任仪式。但是我们刚刚得到消息,荣先生突然身体抱恙,不能来出席了。不过,这就就任仪式还是要继续下去,毕竟能将上海各界的人士请来欢聚在这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就在这里宣布,荣初先生将担任上海维持会会长……”
“我不同意!”
酒店的大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有三个人立于酒店门口。众人都回头向门口看去,只见荣初穿着一身灰色的风衣出现在酒店的门口,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俞晓江和刘阿四。
酒店的门大肆的敞开着,带着一股气流横冲直撞的涌入,吹得荣初的风衣哗哗作响,强大的气势迫得屋内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夏跃春身后的保镖眉毛一跳,直直地盯着荣初,目光中露出深邃的意味。
李士群被荣初的突然袭击喝了一跳,不过他倒也是个厉害的角色,竟比周佛海还早地就缓过劲来。他面露微笑:“想不到荣先生竟能带病出席就任仪式,真是令人感动。好在就任仪式才刚刚开始,快请就坐吧!”
“李处长真会开玩笑,您看我这红光满面的,像是有病的样子吗?”荣初语气不善:“不过我看李处长倒像是生病的样子。我说的这么大声,李处长却没有听见,这是怎么回事啊?”
其实李士群不是没听到刚刚荣初一进来就说的话,可是这么多人在这看着,他又怎么能让荣初得逞,于是故意大声说请荣初就坐,既是想给荣初在众人面前留个面子,又是让自己有个台阶下。谁知荣初根本不领他的情,反而在众人面前羞辱他,不由得就有些恼怒,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荣先生这是何意?当初您可是已经答应我的请求,现在难道是要反悔吗?这可有失您做商人一贯的诚信啊!”
荣初冷笑了一声,道:“说到经商,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清楚,我荣初虽然只是个商人,但是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可是李处长你可就破坏了我的规矩……”荣初闲庭信步般一步步走到李士群近前,目光灼灼,看得李士群心虚的退后了两步。“李士群,你可未免太小瞧我荣初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会长只是个虚位,真正的权利早就被你拿到手了吧!”
荣初的话仿佛一声惊雷炸开在人群中,原本沉寂的酒店一下子炸开了锅。
“哎?这是什么情况?”
“我怎么知道,我还想找人问呢!”
“这位仁兄,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李士群是得罪了荣初,嘿嘿,这下有好戏看了”
“这李士群也真是的,得罪谁不好得罪荣初。”
“李士群想用政客的手段对付荣初,这盘棋可下错了。”
人们议论纷纷,那些在生意场上被荣初的手段弄得很惨的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荣初倒是满不在乎,任由人说着,但李士群可受不住了。他在日本人手下做事,对日本人可以卑躬屈膝,但是可从来没在本国人中受到如此屈辱。听到好多人在议论他,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不由得恼羞成怒,一把掏出枪对准荣初的头。而就在同时,一个冰冷的枪口也对准了李士群的太阳穴。拿枪的却是俞晓江。刘阿四也迅速把枪对准李士群身后的人,给俞晓江和荣初作掩护。
酒店大厅一片寂静。
荣初看了一眼拿着枪指着李士群脸色阴沉的俞晓江,笑了:“怎么着,李处长?你是看我说了你的秘密想要杀我灭口吗?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处长,你的胆子可真大啊。”眼神扫过周佛海。
周佛海一直在后面看着,本来还在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见荣初扫了他一眼,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上前圆场。
周佛海一脸笑意:“哎哎,诸位,诸位,这是要干什么?”伸手去压李士群的枪,压了两下没压动,周佛海脸色一沉:“李处长,连我的面子你都不肯给吗?”
双方正僵持着,“啪啪”的掌声从坐席的第一排响起,一个老者和他身边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回身看着他们。
荣初挑了下眉,他此行如此大张旗鼓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引出这个日本人,果然,他的计策奏效了。
荣初不由得仔细打量这两个人。那老者一身中国的长衫,面容和蔼可亲,如果不是坐在这里,荣初定会以为这只是个老学究式的教书先生。而那年轻人笔直的站在老者身后,面无表情,无视一切。
就在荣初打量他们时,那个老者也在看着荣初,两人目光一碰,荣初顿觉遍体生寒,好像那目光一下子就把自己剥个一干二净,看得清清楚楚。荣初虽然表面上仍旧镇定,但内心却狂跳不止,好在那老者收回了目光,让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见老者张口道:“荣先生好气魄,不愧为上海商界一代英才。”
“过奖。”荣初探问道:“想必您就是今井长了?”
“荣先生好眼力。”今井一微笑道,随即转向李士群:“李处长,今天的事你做的可就不对了,荣先生是我们的客人,也是我们良好的合作伙伴,你怎么可以用对待敌人的态度对待荣先生呢?”
李士群见今井一发话,心中虽有不平,但还是毕恭毕敬的低头道:“是,今井长说得对,今天的事是我冲动了,我这就向荣先生道歉。”走到荣初近前,恭敬地说:“荣先生,刚才是我莽撞了,我在这里向您道歉。”
荣初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不过心中有了计较。
今井一见事态已经平息,便转向众人道:“今天我今井一在这里向各位道个歉,给各位带来了惊吓,非本人初愿。现在事情已经圆满解决,请各位继续愉快的用餐吧。”
今井一愉快的声音调动了酒店的气氛,人们见事情已经解决才开始肆无忌惮的说起话来,一时间酒店又恢复了之前热闹的样子,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来没发生一样。
今井一转过身来对荣初道:“荣先生,请到这边来。”
荣初没有拒绝,被今井一带着来到了酒店相对僻静的一个雅座。
保镖的眼睛一直盯着荣初他们,见荣初被带走,低声对夏跃春说:“我去看看。”
夏跃春扫了他一眼,只是低声说道:“一切小心。”那个保镖点点头,跟着荣初他们,找了一个和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暗中观察他们的动静。
落座后,今井一吩咐服务生给荣初和俞晓江倒酒,举起酒杯,却先对俞晓江遥敬了一杯,看着荣初道:“荣先生,恕我冒昧,您夫人的枪法是谁教的?”
荣初心中一紧,但表面上却微笑着说:“是我教的。”拿着酒杯晃了两晃,“虽然她只是个女人家,使刀弄枪的不太合适,但是这世道太乱,而且我又是身价数万,我太太没把枪防身,我可不放心。”荣初意味深长地看了今井一一眼,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今井一眼中精光一闪,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也干了杯中酒。
“我知道荣先生不想做这个维持会会长。但是我十分欣赏荣先生的才华,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荣初“哦”了一声,要有兴趣地问道:“那,是什么呢?”
“我想请荣先生做上海市市长。”
荣初放下酒杯,用深究的目光看着今井一,然后又笑了:“您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呢?”
今井一也是一笑:“因为我从荣先生的眼神中看到了野心,也看到了,仇恨。”
荣初的心咯噔一下,拿着酒杯的手微颤了颤,当然只是极小微的,如果不是有心观察是根本看不出来。他哈哈大笑:“今井长太会说笑了,要说我有野心这我承认,但是要是说我有仇恨,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
今井一也不做过多辩驳,只是微笑着向荣初举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起身离开了坐席。
保镖见今井一走过来连忙把头一偏,目光转向别处,装成喝醉酒在座位上休息的样子,于是也就没看到今井一走过他时目光在他那里停留的几秒钟。
感觉到今井一已经离开了,保镖才转过身来,小心地向今井一走去的方向看了看,见没什么动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刚刚感觉到有一股寒气从他的后背传来,还以为已经被发现了。又看向荣初那边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异样,就离开了座位去找夏跃春了。
而这边,荣初的心情异常沉重。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将酒杯放到桌上,闭着眼仰头靠在了沙发上。俞晓江谨慎地观察着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他们,便低声问道:“阿初,你还好吗?”
荣初摇了摇头,睁开眼仰望着酒店的天花板,说道:“我之前被荣升逼着学习金融的时候,记得老师讲的一句话。‘没有硝烟的的战争比真正的战争更难打’。现在,我算是深刻理解这句话了。这个今井一真是厉害,刚刚见到他第一眼我就有种被瞬间看得通透的感觉。晓江,我怕我会输得一败涂地。”
作为医生的理性和长期混迹生意场的敏锐,荣初的直觉是真实的,也是准确的。俞晓江知道荣初的心理素质非常人可比,所以在打心理战时荣初总是占上风,这也是荣初如此年轻便能在上海商界独占一席的原因。而今天,即便是在一旁并没有参与话题的她也感受到了今井一话语中的杀气,可想而知荣初承受的心理压力一定比她更大。想安慰他却又无从下口,沉思了一下,却又笑了。
荣初奇怪地望向她:“你笑什么?”
俞晓江抿嘴笑道:“我的荣大先生,之前你碰到过那么多刁难你的人你都能化解难堪,今天碰到个日本人就吓得不行了?”
荣初有点儿愣,还沉浸在刚才的低沉的气氛中,有点没反应过来:“啊?什么意思?”
俞晓江看了他一眼,有意讽刺道:“你不会因为他是日本人就不敢了吧?真没想到堂堂荣初先生竟然会怕一个日本人。”
“我怎么会怕他?”荣初立刻反驳道,随即醒悟俞晓江这是在帮他减轻心理负担,于是又沉默了起来。
俞晓江看他的样子知道这招被他识破了,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荣初看着她,苦笑:“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都怪我太聪明,要不然就能上了你的当,让我们两个心情都好些。”
虽然俞晓江的激将法没起什么作用,但荣初也不再执着于刚才的事,他对俞晓江笑笑说:“算了,反正这也不能是一朝一夕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是我荣初自夸,我还真没怕过谁。这次的对手这么强,倒也挺好的,正好可以锻炼锻炼我的智力,免得天天面对那些老头子,让我提早进入老年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