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土地》西居鹊

2、对君初相识

　　身后的村民纷纷跟着村长跪拜下去，大喊：“参见河神大人。”
　　小土地只觉得明明眼前一阵白，然后懵神间就已经在水面上了，看着自己的子民纷纷跪拜崇敬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自我检讨自己的出场方式不对，才得不到村民的信任，看来下次要出场得帅一点。
　　江水碧透，显出两人的倒影和湛蓝的天空，粼粼水面将阳光柔软，点点滴滴散漫江河，散在身边的男子的一袭黑袍上，开衫绸缎上暗伏的金线反射出熠熠光点，然后是一头及腰的黑发，随意地搭在背上、肩上，在往上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也许是长久的不见光日，脸色有些苍白，如刀锋的眉，如在坚挺的鼻梁两侧外雕刻出的眼睛，薄唇半抿，棱角分明的侧脸。
　　小土地痴痴地望着身边的人，终于得见了只存在传说中的人物的真面目，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好看，就是好看，她说不来更多的形容词，记得戏文里唱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但是小土地觉得仙界第一将军的模样到底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想象中的要更霸气，更有杀气，眼前的更内敛，更清俊，更淡漠。是一个像谋士的将军。
　　“看够了吗？”桑时转头问她。
　　小土地不想与桑时平静的眼睛撞上，忙低下头。
　　桑时这才回过头看向村民们，道：“你们导致盛渔川的鱼量骤减，不思悔过这是第一罪责；祭礼以新出生的婴孩为主，罔顾人伦，这是第二罪责；蔑视你们的保护神，丢弃忠义，这是第三罪责。此三罪责足以将整个盛渔村覆灭你们还祈求我对你的庇佑吗？”
　　一字一句，直击人心，桑时一步步走近岸边，未沾一滴水，却步步泛起涟漪，小土地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拉了拉桑时的衣袖，小声道：“我们不是来帮助他们的吗？”
　　桑时回头瞪她一眼，她立即缩回了头，禁了声。
　　村民听此，大惊，纷纷喊道：“求河神大人饶命。”
　　桑时睥睨人群，神色不变，道：“但今土地神为你们求情，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们死罪可免。”
　　他由扬手一挥，一个渔网和一堆幼苗出现在村民们的面前。
　　“只以打渔为生是造成你们现在无法生存的结果，现在我要你们再次拾起农耕。春季不得下河捕鱼，所有的渔网照我给你们的渔网的样子制作，不得捕捞幼鱼。另外，东西角的土地庙香火贡品不可断，以后不准再在这里做祭礼，扰了我的清闲，有事就去找土地神，听明白了吗？”
　　“遵命，河神大人。”村民们得到了指引，都恭恭敬敬地答道。
　　转眼桑时带着小土地就消失了。河面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转眼桑时带着小土地就消失了。河面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转眼间，小土地又回到了河底黑漆漆的宫殿里，她只能看见自己周围一里的范围，再远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连这个房间是怎么陈设的她都不知道。
　　眼看旁边的桑时转身要走，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桑时转头皱眉地看着她，她忙松了手，乖乖巧巧地行了个大礼，道：“今日多谢桑时大人，来日大人若有需要小仙的地方，小仙愿效犬马之劳。”为桑时将军做事她乐得心甘情愿。
　　“不用来日。”
　　“啊？”
　　“我饿了，小土地，你做顿饭吧。”
　　“……”小土地心里千万匹马在踏，最终奇迹般的归于平静，“好。”
　　最后，因为桑时的府邸光线太暗，什么都没有，把这顿饭转到了陆九的土地庙里。
　　饭后一片狼藉，为了报答桑时，陆九特地煮多了些，但是都被桑时吃完了，这该是多久都没吃饭了啊。
　　小土地踌躇了良久，吞吞吐吐地问道：“大人，您是多久没吃饭了啊？”
　　桑时斜撇了她一眼：“我有仙力护体，本就不需要这些凡间的东西充饥。”
　　“哦哦。”陆九特意做出一副了然的深情，再特地扫视了桌面一番，意思很明显，不饿怎会把桌上的菜全都吃完，还吃下了六碗米饭……
　　桑时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恼，从怀中拿出一刻闪着红光的珠子，道：“小土地，这个珠子你拿着，方便你找到我的住所。”
　　小土地诚惶诚恐地接下，只听他又说道：
　　“方才你说我的府邸太暗了，什么做饭的材料都没有，这两天就交由你去置办齐备吧。”
　　“……”小土地接过避水珠的手僵硬在半空，她什么时候说过的，她收回还不行吗。但是转念一想，又可以看见桑时大人了，激动激动！
　　“哦，对了，下次来的时候做些你端午节做得那些粽子给孩子们吃，别忘了。”
　　孩子们？陆九灵光一现，问道：“大人是说得那群‘小黄鱼’吗？”
　　“嗯。”
　　“我总觉得它们有点熟悉啊。”
　　“是那些‘祭礼’。”这些年小土地时常在河边祭奠冤死的婴孩，为他们哭，烦都烦死了，许是恻隐之心吧，他所守护的凡人哪，如此不尊重生命。于是他将那些应该的魂魄收集起来，赐予他们寄体，只是有什么造化就只有看机缘天命了。
　　“大人的意思是说，那些婴孩以鱼的身份还活着？！你救了他们！”陆九眉脸上写着不可思议，等着一个确切的回答。
　　“算是。”桑时沉稳地答道，只不过想让你不再饶人般地哭罢了。
　　听及此，陆九眼角眉梢都绽着笑，多年的郁结啊，总算是轻了些，随机看向桑时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敬。
　　桑时面色如常，但对于这样一道灼灼的充满崇拜的目光，他其实很受用，奇怪，他以前很是讨厌女人的追捧，再看看陆九，可能她根本还不算是女人吧。
　　第二日一大早陆九提着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了桑时的府邸，那一群“小黄鱼”很通人性的为她分担了一些重量。
　　陆九带来了大量的油灯盏和蜡烛，还有一些厨房要用到的东西。河神大人住的地方真是要什么什么都没有，她很是怀疑以前他都是怎么生活的，也没有侍从，连这些小黄鱼都是近一百年陪在他身边的，那这几百年不当仙界将军的日子，他都做了什么呢？孤身一人，该是多么孤寂呢？
　　想到着陆九有点心疼桑时大人，怪不得大人话这么少。所以她决定要把他住的地方弄得亮亮堂堂的，温暖明亮，时不时就来找大人聊聊天，毕竟这样曾经高高在上的前辈还是需要后辈的关爱的。
　　陆九和“小黄鱼们”把客厅和厨房都收拾完了也没见桑时出来，她一个人拿着灯盏进了第一次来进的那个房间，还是和原来一样，一盏红色的灯笼在昏暗中幽幽地亮着，她隐约看见桑时还是躺在那个太妃椅上一动不动的，像是沉睡了与黑色融为一体。
　　陆九拿着灯盏，明晃晃的光亮自她手中四处散开，掩盖了那盏红灯笼的颜色，她走到哪儿光亮就散漫到哪儿。
　　堪堪将灯盏放在桑时旁边的案几上，陆九一转头，一双冷冽的眼神正盯着她。
　　她吓得叫出了声，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吵什么。”桑时的声音在暗静的房间里如同溪水过石清澈透明。
　　“大人，你醒了？”
　　“嗯。”其实他根本就没睡，看着她抱着东西来，他吩咐了孩子们去接她，就在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说话的声音，她的笑声。实在是，太吵了。
　　陆九发现桑时还在看着她，她觉得自己应该讲点什么，便说道：“大人，我把外面收拾了下，亮了很多，夏夏他们还帮我布置。”
　　“夏夏？”
　　“就是‘小黄鱼’啊。”说着还做出了一个摆动的动作，“我说给他取名叫夏夏，他可开心了，围着我转了好几圈，我顺便给其他的小黄鱼们都起了名字，看起来他们也挺喜欢的。”
　　“你分得清他们吗？”桑时疑惑的问道。
　　“当然了，夏夏的肚皮上有颗小红点，秋月的眼睛最大，还有冬雪，尾巴摆得最漂亮！还有……”
　　“小土地。”桑时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你的名字呢？叫什么？”
　　“……”陆九一愣，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说过吗？不过大人当时可能想着怎么解决问题了，没有注意到她的名字也是合情合理的，再说一次也是无妨，“大人，小仙姓陆，单名一个九字。”
　　桑时咧嘴一笑，道：“醉酒的酒？”
　　“是第九个的九，我是父亲的第九个孩子。”
　　“你父亲倒是省事。”
　　“我的母亲是父亲的小妾，不得宠，我又是个女孩家，自然父亲不会来费心想我的名字，只是身边的人九小姐，九小姐的唤得多了，便叫陆九了。”陆九提起这段已经模糊的记忆，已经能满不在乎的说起了。
　　毕竟人得一生如白驹过隙，那些予她生命的人，又舍弃了她的人，这时候已经不知是否还在这世上了。
　　桑时盯着眼前的灯盏，细细的灯芯倔强的跳动着，驱散一室的阴霾。
　　“被父母抛弃，却得地仙之位，不知是你之幸还是不幸。”桑时有些惆怅的说道，那些给予自己生命，名望，权利的人，最后又不留情地舍弃自己，那些黑暗岁月中的压抑，不甘和忍耐，都满满的写在了过去这张纸上。
　　“自然是幸啊。”笑意爬上陆九的嘴角眉梢，俊俏得可爱，“如果没有过去发生得种种，我又怎么遇得上桑时大人呢。”
　　戏言道：桑时，仙界第一将军也，曾斩麒麟臂，得凝魄冰，征战百场，无不胜兮。将军第一，魔界至尊默也。
　　曾经桑时所到之处钦羡的目光无处不在，男女皆有。但是他不屑于比他弱小的男人的羡慕之情，也没有多想用来自女人的脉脉多情。他在他们眼中看到的都是欲望，权力之欲，美色之欲，名誉之欲。
　　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眼光似眼前的小土地这般，清澈明朗，干净得让人一览无遗。她的爱慕便是实实在在的爱慕，并且他懂。他知道他之所以受到小土地的尊敬是因为如今的太平盛世有他的一份力，是他在千年前的大战中大胜魔军，得魔君至尊——光崇明之诺：在位之时，永不侵犯仙凡两界。
　　她的眼神赤裸炙热不含丝毫贪欲，他的心境沉稳淡然空前平静。
　　桑时静静地看着她，面前隔着一撮摇曳的灯火，她的眼睛里有黑暗，有光，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