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最识江湖味》达西小姐

5、决战

　　一场决战，带着冷冷剑锋上的无边生死，本该是竹越看惯的江湖模样。
　　风沙掩埋双眸，藏不住悲悯满怀。
　　撒宁是世间的另一个百里逸，活在百里逸心中的，另一个自己。竹越不想撒宁死，如同不想让七年前的百里师兄死。
　　未做丝毫犹疑，浮叶剑利然出鞘，红穗飘洒，寒刃锋利，一身黑衣融在眼中，粗浅画出她泠泠决然的眉目。撒宁本已在劣势，此刻浮叶剑起，出其不意的挑开断情，他循着剑锋寒色入眼，一瞬间恍惚出百里逸的身影。
　　江湖，抑或是所有的世间里，都只有胜者的位置。一如撒宁与百里逸，一如尧七与何覆。何其苍凉，便又何其的前赴后继。生于刀剑中，死于刀锋下，无数江湖客淹没在偌大的江湖浩瀚中，无悔无憾，无言无语。
　　横起的浮叶挑开了断情的剑锋，尧七的剑势乘机回转，剑势凛凛，悄然划过竹越的肩膀，破碎的衣衫条条缕缕，流落风中。尧七立在地上，眉目清淡的看着以剑客身份面对自己的竹越，额上发丝微动，遮蔽深黑色的眼睛。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执剑的手垂在身侧，微微颤动。

　　断情是杀人的剑，但凡是如此锋利的剑，不能伤人便一定会自伤。

　　尧七也是杀人的人，但凡是如此无情的人，一旦动情便是义无反顾。

　　风起渐渐，扬起的衣襟瑟瑟在风中吹起恰好的弧度。此刻真正以剑客身份立在尧七面前的竹越，敛起悲伤，仗剑而立，薄薄的阳光穿过发丝，明媚出从前的骄傲。
　　尧七在望她，所有人都怔怔看着竹越。如同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理由。北燕南飞，蔚蓝的空中画出优美的弧度，带去离人的悲伤。她高抬起头，眸色深深，凛然骄傲不容反抗丝毫。

　　“我不许你死。”

　　她这样说。

　　终于，撒宁的唇角挽起一痕浅笑，生死无定，本无需更多的解释。他走到竹越身边，目光悠悠望向面前的尧七，口中清清浅浅的念出,“丫头，让开吧。”
　　一模一样的话，七年前也曾听过……

　　七月里大漠风沙狂傲，挡住了来往客商的脚步。竹越独自立在窗户前看着小镇里寂静的街，心里淡淡的没有滋味。百里师兄又在和撒宁喝酒，他的酒量好，剑招更好。可他从来都没有对撒宁拔过剑。
　　客栈里滞留下的人很多，除了像百里逸撒宁这样随遇而安的江湖客外，大多是来往的商人，被风沙拦在小镇中，焦急也无计可施。其中最惹眼的，是个大胡子男人。一个人在本就不宽敞的客栈里占了整整一层楼，挑衣捡食，动辄骂人。竹越虽是厌恶他的霸道骄横，却并没有把他放在眼中。不在眼中的意思是，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来，哪怕伤了人命，只要不触及江湖，剑客便无权插手。世世代代，江湖有江湖的道义，人世有人世的规矩。这是两两相安的道理。
　　小镇里四处弥漫着沙土的呛人烟味，干燥也乏味，除了吃穿唯一能引人兴趣的，是时常来往于客栈的卖唱女，她们大多背着一把胡琴，面纱遮住大半的脸，只留一双瞳孔明亮的眼睛，在沙漠边的小镇，以唱歌奏琴为业。这些卖唱女在沙漠里并不少见。
　　现今客栈中就有个红衣女子，竹越开始并没有注意她。这样的女子她见得多了，渐渐的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锄奸扶弱是传说中的故事，若是那般容易，只怕江湖早已覆灭。
　　熙熙攘攘的客栈大堂中，不紧不满坐了恰恰好的人。红衣女子先拿出胡琴奏了一曲暖场，面纱轻摆，从竹越的角度正正好看到她的脸，那不算一张绝美的脸，却无端端的让人觉得有无数的故事含在眼中，令人移不开眼。
　　那边的百里师兄还在窗边的桌上与撒宁喝酒，酒坛摆了满桌，粗瓷碗里的酒漾出碗外，淋淋洒洒的湿了半张桌子。悠悠的琴音和着女声，轻柔的横扫耳畔，哀婉动情，清朗有致，是《诗经》中的一章：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时光凝固不进，仿佛整个尘世都被此刻的寂静填满。竹越凝神听着，不由得斜过目光去望百里师兄。窗边的风扬起他丝缕的碎发，手掌上轻托着酒杯抵到唇上，却久久未饮。
　　竹越出神的看着百里师兄。直到琴声猝然停止。她吃惊的去看，却看到那个红衣的卖唱女子手里握着一把短剑，微低下头，将剑上的血在衣襟抹净。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是那个大胡子男人的头颅。从他绝无反手之力看来，绝非江湖中人。
　　出了人命，客栈中的人慌乱尖叫着四处逃窜，转眼间堂中就只剩了红衣女子和竹越三人。
　　鲜血弥漫，落到百里师兄的脚下，充盈着血腥味，他依然慢吞吞的抬起眸子。面前的撒宁耸耸肩膀端起酒杯，毫不在乎的神情，仿佛不想多管闲事。
　　任谁都能认出那柄剑，是从前传说里的箫笙，只有平常剑的一半长，藏在乐器中，锋利无比，取人头颅，只需瞬间。竹越立在窗边，目光洒到剑上，深深看着，突然间有些羡慕。浮叶没有沾过血。它是把锋利而干净的剑，却偏偏不是把好剑。
　　红衣女子虽然杀了人，却并不急着走，她把剑收好，又偏过眉脚对地上的死人冷哼一声，脚下厚厚的鲜血，在裙摆溅出大朵红色的痕迹。如此胆大与坦然，细细穿凿着江湖的烙痕。

　　即为剑客，却以剑杀百姓，为罪。

　　百里师兄拦她在门口，不说话。眸子轻轻的看着眼前人，背影投在日光的影里，清瘦也挺拔。这世上水凝剑打不败的人，怕是没有几个。只需几招，那女子半跪在暖暖的日头里，眉目间愤愤的掠过一丝不甘。一片红衣耀眼的像是大漠里的火，烧灼的人心头微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