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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沙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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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风沙很大,过路的商客都因惧怕沙漠中的风沙,选择了绕路,这小城里唯一的一家客栈,生意自热冷清了起来。客栈中的小二哥,也就乘着空闲,坐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悠悠闲闲的晒着太阳。
他对城墙上那个提剑的人已经很熟悉了。
他每年都在这个时候,到这里住上三天。一个人提着几坛酒,倚在小镇城墙上,朝日东升,夕阳日落,除了喝酒唱歌,什么也不做。偶尔也会有一个女子与他同来,那女子的年纪不大,背着一把胡琴。镇外风沙漫漫,胡琴的声音穿过昏黄的颜色,如同带着一身侠义孤胆的江湖客,绚烂,也忧伤难解。
尧七和竹越赶到小镇上的时候,城墙上半醉的人正在和着琴声唱歌,难解的歌声依稀传入耳内,小镇中劳碌生活的百姓听了,也会偶尔停下手中的活计,眯起眼来,望一望城墙。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余阳涂抹着城墙微红,墙上两个单薄的身影隐在薄暮黄昏里,撩拨红尘万千。
第一次听这首诗,还是竹越刚入府中,一身怯怯的时候。她按照规矩,去见负责照管自己的师兄。
他是那样光风霁月的男子,站在梧桐树下,青衫磊落。秋日温煦的日光穿叶而来,投在他的半边侧脸,弧线柔和的眉眼微微低下,若不经意的向下一扫,便撞在小竹越身上。
这世界,说来奇怪,似乎总有一些人从相遇便有一种莫名的信赖与熟悉。就算小竹越偶尔对他偷懒的时候,他也只是了然的笑笑,让小竹越也会坐在自己的膝头,听着他用清朗好听的声音一字一字的教她念起《诗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天色暗了,杯中的灯光顺着晶莹的酒色悠悠荡荡,澄莹出哀伤难辨的氛围。尧七看着面前埋头喝酒的竹越,终于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喝酒,更加不喜欢此时在他面前喝酒的这个女人。
一路行来,他都在时刻提醒自己与这个女人并无关系。从来他的心中就只有剑,只有对手,只有自己,他也从来都觉得,自己的一辈子,只有这些。
清清冷冷的客栈,灯光幽幽,尧七将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他是这样仔细的看她。
竹越已然半醉,剑被随随便便的弃在一旁,纤细的掌中托着酒杯,颓然迷失在醉色深沉中。
门前的更鼓响了一下,尧七抬起头看,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他默默的站起来,手中的剑已然显示了身份。
微醺的酒气断断续续的飘来,萦绕周身冷寂。面前人足够狂傲,也足够沧桑,和尧七的想象如出一辙。四目相对,江湖人的默契便在无言之中。
撒宁却慢慢的将目光垂下。
目光中的竹越并未抬头。
他说“你来,是要为他报仇吗?”
竹越缓慢的抬起头来,眸中冷冽如酒,全无丝毫暖意,她只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撒宁黯然的露出了然的笑,不曾显得轻松。他抬起头再次对上尧七的目光,深深浅浅。“明天,镇外三里处的凉亭,我等你。”顿了顿,又说,“她知道那个地方。”
许是因为刚才太将注意力集中在撒宁身上了吧,尧七和竹越都没有见到撒宁身后的那个姑娘。她穿着那么热烈的红色,站在撒宁身后,却仿佛透明。那般薄饶的一张小脸,如初日冬阳般,微透着小寒。淡漠如水的神情,与撒宁如此相像。胡琴紧贴着她的背脊,好似是除了性命外,最珍重的东西。
竹越凝视灯影中的她,不过才七年而已,她依稀残留着过去的模样。“沈雀。”她轻轻唤出她的名字。
她微微抬起双眸,隐在灯影下,淡漠也深情重重,红衣在暖黄色下,终于陷出一片温柔,她的唇角浅画出一痕笑,屈膝施了一礼,却一字未说,一句未道。
终于,客栈的灯下又剩了竹越和尧七两人。
清亮的酒晾在桌上,微动涟漪,灯光盈盈绰绰,比先前更加的灰暗难明。尧七终于耐不住这样悲凉的气氛,将酒坛中的酒一饮而尽,拿起桌上的剑离开。
就在转角处,他慢下脚步。余光里的竹越倒在桌子上,硕大的一滴泪,在眼角处缓慢的滑下。酒香还未散去,冷冽的意味萦绕四周。她的眉头微微皱着,在原本明媚的眉目间,画出那般深刻入骨的凛然悲伤。
自从遇见她,尧七便知道,这个女人来找自己,不过是为了求死。可惜,断情与他的骄傲,从来不允许杀害这样的人。
该是怎样残忍的事,能够折辱这般骄傲的女子。
又该是怎样的悲伤,能够迫使这样的剑客,借他人之手杀害自己。
东风了却,窗外的风吹离灯光摇曳不定,他将余光收回,却瞧着她印在墙上缩成一团的影深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