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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镜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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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进解剖室补眠的,按之前的设想,她有足够的时间在请假以前躲进老地方先浅浅的来上一觉,以缓解她最近突然发作的晕车症。
“小师傅你在吗?”她见解剖室的灯亮着,电脑也开着,自然认为常玮有可能是连夜加班。
没有回应,秦尘见不到人影,便留意常玮之前的工作进度,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电脑屏幕上粘贴的便利贴瞬间吸引了她百分之百的注意力。常玮在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三个词语——刺猬、癫痫、蛔虫,然后三个词语用一个小箭头归向大写的“死”字。
癫痫和蛔虫导致死亡,常见且毫无新意。
下一个词语出现在解剖室的环境中可太新鲜了。
刺猬!
秦尘的小时候在菜市场偶尔会见有人用盆端出一个刺猬,据说是在菜地或者山上抓到的,拿出来摆放也纯粹是碰碰运气,看是有人会买了烧着吃还是买给小孩子玩两天。
如果处理不掉再放生也是好的,反正无本的买卖不伤筋动骨。
然而印象最深刻的与刺猬有关的印象还是和童话有关,那是小时候妈妈读的故事书中的一篇。
主角是一只小刺猬,依靠自己的尖刺打败了狼和老虎,自信心爆棚的小英雄在后面画风一转,不仅没有努力去做其他弱小动物的保护神,反而开始四处欺压他人。直到有一天横行惯了的它遇到了黄鼠狼——一种眼放绿光的生物。
书中的黄鼠狼亮出了牙齿,刺猬依照惯例抱成了团。
蜷缩的小刺猬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它慢慢地松开了身体……
最后,英勇的小刺猬只剩下一张摊开的、白色的、湿哒哒光溜溜的皮……
她不知道童年的自己为什么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多年后这张摊开的刺猬皮还一直藏躲在记忆深处徘徊着不肯离去。
失眠的夜里为了打发时间,她也曾很慎重地思索过。
许是因为刺猬几次的身份定位变化?从弱者到强者再到霸凌者最终仍没逃脱被吃掉命运,一个闭合的可怕的生死循环,精彩又可怕。
也许就应该简简单单地想,一个主角被吃掉的故事本就容易给单纯的幼童带来心理上过强的震撼。
不管怎样,刺猬终究在她的印象中和死亡有了微妙神奇的关联。
把思绪从过去抽离带回到如今的工作,她也不免讶然。
一只刺猬是如何和法医产生联系的?
秦尘尝试去思索各种可能性。
难道是因为癫痫发作,一屁股坐到了刺猬身上,人被扎死了?
还是生吞了一只刺猬导致胃部大出血而死?
百思不得其解,便利贴已经要被盯出两个洞来,澎湃的好奇心终于驱使她拿起了桌面上的病理报告翻看。
死者是一名刚上小学的小女孩,在家休息时突发癫痫,奶奶用往鼻孔吹石灰粉的方法止住了癫痫,然后拿出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刺猬烧成的灰,把灰当做药物给死者服下,两分钟左右,死者死亡。
秦尘的眼睛睁大了,什么跟什么?
她马上接着阅读下面的文字。
通过对死者尸体的解剖,判断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胃内容物和血液中未发现常见农药、镇静类药物成分和毒、鼠、强成分。IGE检测值也在正常范围。
但,同时在死者的食道内、肠管内发现了大量的蛔虫。
秦尘自己推理了一下,还是有些疑惑。她注意到下方配了一张从死者鼻腔内取出蛔虫的照片。
莫非?
“本案死者由于癫痫发作以及服用的刺猬灰,对胃肠道内的蛔虫产生了剧烈的刺激,使得它们脱离原本的寄生环境,向上运动,经由食道到达咽喉部并进入了气管。”
“还是真是死于机械性窒息啊。”秦尘感叹。
“气管平滑肌收缩引起气管痉挛和虫体堵塞呼吸道,最终导致了小女孩的死亡。”
“这么说,师傅写的一点错误都没有,确实是蛔虫、刺猬和癫痫一起引发的离奇死亡案件啊。”秦尘自言自语完,才觉察有人在和自己一唱一和。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尴尬弥漫在整个空间。
她正欲开口,常玮制止她,“私下就别叫师傅了,叫我常玮。”
秦尘腹诽,明明当初坚持让叫师傅的,“哦。”
“案例怎么样?”
秦尘的赞叹发自肺腑,“印象深刻。”
“再呆久了,多离奇的事儿都会遇到。倒是你,能尊重一下解剖室的尊严吗?”常玮对她跑到解剖室睡觉这件事还是心怀怪异感。
我就是因为它森严庄重的气氛才来的……但她聪明地没讲出口。
常玮像是知道她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继续道;“连夜做这个我先回去补觉,至于你,”他抬头看了下时钟,“你确定还有时间浪费?”
秦尘立马道别跑下楼梯。
常玮简单做了几下舒展运动,不意外地听到关节发出咔咔声,“不是老了就是残,反正得找一天出去爽一下。”
有信息过来,他看了下手机,“以为我解剖完蛔虫就不敢吃面吗?幼稚鬼。”
“加麻加辣,宽条。”他吩咐迟路,“隔壁早餐店的卤豆干也要一份。”
以为会见到众位同事,不过环视办公室只有宋嘉溪和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女孩在聊天。
女孩清丽脱俗的外貌让秦尘的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秒钟,没想到,女生察觉到了,她似乎对来自外界的关注格外敏感。下一秒,秦尘就看她的身体姿态从自然放松改换为防御。
松开握住玻璃杯的双手,转而十指交叉挡在胸前。或许连女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肩膀开始微微前倾,而身体却在向后缩。
秦尘见她抿紧了嘴唇,眼神也抗拒交流。明白自己不受欢迎,便问宋嘉溪,“萧队在吗?”
宋嘉溪拍拍女孩搁在桌上的双手,轻声道:“萧队刚来就被叫去开会了,小鹿买早饭去了,郭重还没到。”
秦尘点头,“那麻烦跟萧队说一声,我今天和明天请假休息。”
宋嘉溪惊讶,“有事儿吗?需要帮忙吗?”
秦尘摇摇头,“就是想休息两天。”
离开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她仍然紧绷焦虑着。也许躺在心理治疗室沙发上的自己,当时也是这般吧……
竖起满身的刺,不为攻击他人,只是想用尽全力保护自己少受那么一点来自外界的伤害。
也许可笑,也许无用,但对当时的自己,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自保方式。
我不去打扰你们,你们也不要来打扰我。
求你们,不要用关心剖开我的硬壳,观察我的内心,研究我的痛苦。
请让我一个人承受,即使我承受不住,也让那个秘密随着我的离开一起消失吧。
这是我自己的罪孽,这是我自己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