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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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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走近前殿,鼓乐声便清晰可闻。踏上红色地衣那一刻,喜鸾的心如入极寒之地。如果,这条长长的地衣没有尽头,多好。
喜鸾的皇兄——华轩坐在大殿前方的龙椅之上。
华轩生得一副风流模样,善书文,喜作画,最不善做皇帝。
李珏身着喜服,俊朗的脸上难掩喜气。
他眼含笑意,看着喜鸾拖着长长的裙尾,然后缓缓的踱步进入大殿。
宫中嫁娶和民间不同,新妇皆无盖头遮面。喜鸾麻木的笑着,笑里并无喜色。
李珏春风满面的迎过喜鸾,然后跪谢华轩,然后是太后和太妃。
喜鸾面含讥诮,却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言辞。
礼毕,李珏侧身扶起喜鸾,她看了他一眼,却让他猛地一颤。那眼神并无温柔不说,还透着怨毒。李珏不敢再看她,只是默默将她扶出大殿。
殿外的日头甚毒,喜鸾微微皱了眉头,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向不远处的喜轿走去。
她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嫁了人,嫁了一个陌生男子。
“公主,请留步。”一道气喘吁吁的娇嫩嗓音响起。
这声音,熟悉得让喜鸾不敢相信。她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只怕那是幻影——摸不得,碰不得。
“公主,太妃娘娘让奴婢来给您送璎珞。”
喜鸾的手有些颤抖,她硬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才回过头。
小轩正大汗淋漓的跪在仪队后面,手上拿着喜鸾从小戴到大的璎珞。喜鸾远远望着,却无法走到小轩身边。她的眼里没有泪,只有绝望和疼痛。
李珏颇为不耐,道:“不过是个璎珞,驸马府里还能缺了这个?”
“那是我自出生起就戴的,驸马府里也有?”一直沉默的喜鸾突然冷声道。
李珏面上一红,赶紧吩咐了随行宫人去取璎珞。
小轩借着递出璎珞的机缘,抬眼看向喜鸾,恨不得连眼都不眨一下。
那是喜鸾最美的一次。
她的红衣逶地,长袖翩跹;浓艳的妆容将她往日的清丽掩藏,整个人明艳而动人。
可,她是别人的了。
礼仪官在旁提醒着:“公主,别耽搁了吉时。”喜鸾闻言,冷冷看了他一眼,这才缓缓踱步上轿。
“起轿!”
轿身离地,喜鸾的心便猛地一沉。她忍不住轻撩起轿帘往外看,看小轩离她而去,看整座未央宫离她而去。
驸马府建在离未央宫十里的水郊。
繁杂的礼节过后,府上的花厅便只剩下喜鸾、李珏和一干内侍。喜鸾坐在紫檀椅上,对白芍道:“我和驸马有事要谈,你带着她们去门外候着。”
“是。”白芍应道。
随着大门的合拢,喜鸾端坐在檀木椅上,身子僵直。她双眼望向前方,问身旁的李珏道:“你为何要向我皇兄求娶我?”
李珏已经隐隐觉出喜鸾的不快,但他只以为是她不能适应将为人妻之感。遂答:“公主还记得永安三十年的万寿节吗?”
当然记得。
喜鸾在心中默答。那年的万寿节正是她父皇四十的寿辰,也是小轩来的第二天。
那天早上,喜鸾披头散发的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宫人一靠近她,她就像一头野蛮的小兽,张牙舞爪的捍卫领地。确切来讲——是捍卫自己的长发。
喜鸾素不喜宫中九香膏之味,每次沐发都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可对于一个宫中女子来说,养护出一头秀发是最打紧的。
最后,宫人只得去将孙贵妃请来。孙贵妃一见女儿又如此,便板了面孔,准备狠狠训斥她一番。喜鸾见状,便扯开嗓子嚎啕大哭,孙贵妃气极,怒道:“饿上她一天,看她还听不听话!”喜鸾见母亲不护着自己,便哭的更加厉害。她暗暗在心中纠结——是乖乖涂上那熏人的膏子还是挨一天的饿呢?
小轩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宫中的事情,能少管就少管。她家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这时,她看向喜鸾——一张白净的小脸皱在一起,大颗的眼泪似金豆滚滚而下。
小轩在心中暗道,即便贵为公主,也难逃流泪的命运。她美目流转,跪下道:“娘娘,奴婢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此,孙贵妃看向小轩,有些难以置信:“你能有什么法子?”
小轩垂首道:“您可以备赤、白何首乌各五两,米水浸三日后再用瓷片去皮,与二两黑豆一齐煮两个时辰,再将汁水掺入九香膏。这样,九香膏便不会散发公主所厌之味,又不影响其效。”
孙贵妃根本不信小轩所言,转身对身边宫人道:“去把公主给本宫捉下来。”
小轩见此,不由得急道:“娘娘,奴婢小时候发色发黄,发质脆弱,便是用了这个方子,头发才变得亮黑。”孙贵妃打眼看过去,确实如她所言。孙贵妃又半信半疑道:“这九香膏的制法乃皇室祖传,若是不如法炮制,能起到护发之效吗?”喜鸾却不管那么多,一听自己不用涂这腻香之物,高兴地直拍手:“太好啦,太好啦!母亲,快点让小轩给我准备吧。”
小轩耐心向孙贵妃解释:“奴婢的祖母对香物颇有研究,这方子便是她说的。”
底下有宫人纷纷应和:“这方子是民间的土法,却有其效。”
孙贵妃看看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的喜鸾,点点头,道:“那便试试吧。”
见喜鸾不答话,李珏便接着道:“那年微臣不过十五岁,随父入宫给先皇贺寿。席间,微臣被酒水弄脏衣衫,随宫人去换。路过如春园时,见有女孩在园中散发玩闹,耳畔也传来阵阵笑声。那般肆意而不受拘束的场景,微臣很少见到。”
喜鸾记得李珏所言的如春园。
那日,小轩为喜鸾调制了九香膏后,又亲自为喜鸾沐发。孙贵妃带着宫人去打点寿礼事宜,空寂的大殿里便只剩下喜鸾和小轩。
喜鸾仰面躺在榻上,将一头长发浸入赤金盆中。小轩将长发的手捧起,轻轻搓动。她的小手柔软而稚嫩,手法又轻,喜鸾舒服的闭上了眼。
倏尔,喜鸾睁开眼,望着小轩咯咯笑起来。看着她单纯而生动的笑脸,小轩的心轻快许多。她小声问:“公主在笑什么?”喜鸾没头没脑说了句:“你真像我的田螺姑娘。”小轩脸上扬起一抹笑意,明艳而动人,“公主知道田螺姑娘的故事?”小轩将喜鸾湿漉漉的头发擦干,换了盆清水。
“当然了,是皇祖母身边的老宫女给我讲的。老宫女说,田螺姑娘很美,恩,就像你一样美。不管穷书生想要什么,田螺姑娘都能给他变出来。”喜鸾一边玩自己的小手一边说。
小轩一愣,停下手,问:“那公主可知道田螺姑娘是书生的什么人?”“像我父皇和母妃那样呗。”
小轩又开始缓缓擦拭喜鸾的头发,道:“公主,您还小呢。”真是个单纯的姑娘,小轩在心里道。
其实,她也只比喜鸾大上两岁而已。
“我才不小呢。昨天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但是你很用心的教我踢毽子,还能给我做不香的九香膏,我就开始喜欢你了。所以,你要对我好,别看我年纪小就不好使唤哦。”喜鸾自顾自的说了一大通话。
“伺候好公主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会爱您,就像爱自己的眼睛那般。”也罢,小轩心道,不过是个小女孩,虽偶有骄纵,却仍是个孩子。而自己呢?她在心中纳罕,自己也应该是个孩子啊。
喜鸾的小手正用力擦着眼睛旁边的水珠,却突然停下动作,问:“爱是什么?”
“爱?”小轩迟疑了一下,答道:“爱就是对你好一世。”
不顾家仇,全心全意对仇人之女好。小轩脸上的笑已然没了温度。
沐完发,小轩拿出九香膏,轻轻涂抹在喜鸾的头发上,动作轻柔而舒缓。
果真没有那种腻人的香气了。
喜鸾美滋滋的想。
梳妆完毕,喜鸾被孙贵妃带去寿宴。吃了半道,喜鸾有点腻歪,就偷偷带着小轩来了如春园。开始时,小轩还正经教喜鸾踢毽子,到了后来,两个小姑娘谁也不肯好好踢,闹做一团。
那日,宴席上的糕饼很甜,花很香,风很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