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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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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鸾出降那日,喜气弥漫着整座未央宫。明龟与大西交战已久,多座城池的沦陷更让朝廷内外人心惶惶。能借着公主出降的机会乐一乐,也是好的。
天刚蒙蒙亮,白芍便来到喜鸾的云雾纱帐外,轻唤道:“公主,您该起了。”
喜鸾美目微睁,望了望白芍,有些愧疚:“你的额头,还疼么?”
白芍见喜鸾肯开口说话,大喜道:“早都不疼了!公主,让奴婢为您洗漱吧?”
喜鸾点头应允。于是,白芍麻利的拿来一盏金桔水给喜鸾漱口,又端来赤金盆和澡豆给她洁面。
喜鸾用绢帕擦干面上的水迹,忽然道:“白芍,她不会来了。”
白芍顿时便懂了,公主所言之人是小轩。她鼻头一酸,劝慰喜鸾道:“人不到,心里也装着您呢。”
“对!”喜鸾笑笑,却满是苦涩:“只要我们都活着,就够了。”
白芍开始替喜鸾盘发。因是大喜之日,所盘发髻与往日不同。喜鸾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得陌生。
算一算,她与小轩初相见,应是八岁那年的六月。
那天,喜鸾正和其他公主们在后花园里踢毽子,她年纪最小,每回都接不到。南宁公主便拍手笑话她:“笨喜鸾,笨喜鸾!”
喜鸾自然不服气,本想接着踢,却被孙贵妃身边的女官唤走。踏入大殿之时,喜鸾还满脸的不情愿:“母亲,她们笑话女儿笨!”孙贵妃含着笑,爱怜地抚了抚她汗津津的小脸,便唤人带出了小轩。
小轩比喜鸾大上两岁,白皙的小脸上嵌了一双含情目,眼波流转间,灵动若小狐;身姿若杨柳,婀娜而妩媚。
小轩跪下,道:“奴婢小轩见过娘娘。”本以为孙贵妃会马上命自己起身,可她等来的只有沉默和小女孩的撒娇声。
跪了一会子,孙贵妃道:“小轩,这便是喜鸾公主。”
小轩闻言,轻轻抬起眼,便看见一个身着青缎小衫、粉色襦裙的女娃娃。那小娃娃白嫩乖巧,不禁让人心生怜爱。
她知道自己为何不能起身了,又道:“奴婢见过喜鸾公主。”
孙贵妃终于道:“起身吧。”她又招招手:“小轩,你喜欢喜鸾吗?”
小轩眨眨眼,朗声道:“公主聪明伶俐、玉雪可爱,奴婢自然喜欢极了。”
小轩此言不虚,她着实是喜欢喜鸾的。
“可我不喜欢她。”喜鸾开口,稚嫩的童声响彻大殿。小轩心中一惊,连忙跪下请罪:“奴婢粗鄙愚钝,惹得公主不快,还望娘娘、公主恕罪。”她又微微抬头,问:“奴婢斗胆,敢问公主又为何厌烦奴婢?”
“都怪你,我踢毽子才会输了南宁姐姐。”喜鸾撅起小嘴,好像能挂起一座小油壶。
小轩微微一笑,道:“既是输给了姐姐,那便不足为奇了。南宁公主本就比您年长,体力、技巧都远胜于您哪。倘若公主不嫌弃,奴婢对踢毽子还算略通一二,可陪公主一同研习。”
“真的?那我能踢得比南宁姐姐还好?”一听此言,喜鸾便瞪大眼睛问,那模样十分可爱。
小轩忍住笑:“只要公主多加练习,这不算什么难事。”孙贵妃笑道:“这丫头,读书练字若是能有此心,本宫便知足了。”
喜鸾又背过手去,故意板起小脸,恩威并济道:“小轩,你可听好了,若是你好好教,让我赢过南宁姐姐,我就把我的两袋糖豆都赏给你。若是教不好,我就让父皇打你板子。”说着,还扬起手来吓唬她。
喜鸾生得讨喜,即使现下摆出这副盛气凌人之态,也不令人生厌。
小轩一笑,盈盈拜倒道:“奴婢遵命。”
孙贵妃咳了两声,微微敛了笑,道:“小轩,倘若本宫不挑中你,你将如何?”小轩知道孙贵妃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本,遂答:“奴婢本是罪臣之女,应入籍歌舞司且永世不得脱籍。但多亏有娘娘垂爱奴婢,才能幸免入得那人间炼狱。奴婢即使粉身碎骨,尚不能报得娘娘的恩泽。”
闻言,孙贵妃眼含赞许,却仍告诫道:“本宫不让你粉身碎骨。你,只要把喜鸾当做眼睛一样爱护,那便足够了。”
小轩虽不懂孙贵妃之意,却仍懵懂应承:“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那时,喜鸾年纪虽不大,却仍旧记得那日傍晚卷进大殿的阵阵微风。那风中不仅带着她最爱的芍药香气,还夹杂着夏之潮味。所到之处,帘漪微动。
孙贵妃拉起小轩的手,又拉过喜鸾的手,将之交叠于一处:“小轩,你要像珍爱性命一般去爱护喜鸾,你懂吗?”
小轩望向孙贵妃,郑重点了点头。从今日起,爱护喜鸾这件事已融入她的骨血,流窜于身体每一寸。
而喜鸾则心不在焉的玩着七彩绣球,但她已懵懂知晓,除了父皇和母亲,又多了一人爱护她。
记忆如同烈酒,越尘封便越会散发醇香之气。
当喜鸾从旧事中清醒之时,白芍已挽就云鬓,正为她扣凤冠。那凤冠上有九翚四凤,口中各含一颗南海珍珠,神态亦栩栩如生。
喜鸾轻拿起青雀头黛笔,对镜淡扫一双秀眉,“白芍,你看我这眉毛画的可好?”
白芍从镜中略略打量,道:“画的甚好,看来公主的手艺真精进不少。”
喜鸾淡淡应了声:“嗯。”
不多时,喜鸾便为自己上好了妆。
白芍笑着称赞她:“真美。”
眉如远山,眸光潋滟,朱唇轻点。
可她的悲怆却在脸上肆虐,就像初秋时节逶地的落花,让人目不忍视。
璎珞垂坠,百花裥裙,大红绣鞋。
她满身喜色,却并不柔和,像刀光剑影般耀目。
外有宫人来禀,说驸马爷快到前殿了,请喜鸾移驾前殿。
而喜鸾早已准备妥当,静待这桩名存实亡的“大喜之事”。她心中阴冷至极,甚至在暗讽这场自欺欺人的婚事。夫妻间,若是横亘着不能逾越的隔膜,那还叫夫妻吗?
白芍轻道:“公主,是时候了。”
喜鸾微笑着,眼中却有无尽的哀恸流露:“白芍,你记着,从现在起,我就死了。”
“公主,大喜之日,您别说这样丧气的话。”
喜鸾微微摆手,踉跄着起身。
此时此刻,她便真的死了。
这一年,是昌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