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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春芳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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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栖霞山西峰的桃花涧此时正当花季,成片的桃花夹岸而生,微风拂过,落英点点。涧中溪水清澈见底,兼有奇石玲珑散落其中,万窍穿溜,光滑如洗。君悦穿了一身轻便的衣衫,挽了裤脚正淌在溪水中。她将手中的竹筒轻轻没入溪水又缓缓提起,整个竹筒便盛满了清泉水,水上还飘着几瓣春桃。君悦凑过脸去,一抹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令人心头一畅。
不仅是君悦,还有十几名栖霞弟子正在溪中汲水,为了即将到来的松醪会做着准备。松醪会是栖霞盛事,而每逢盛事则必饮松醪酒。四月松黄正旺,是酿酒的好时节,于是栖霞派的弟子们汲水的汲水、采撷的采撷,酿出美酒以迎远客。松醪酒自唐时便已盛行,《唐本草》称其有养血息风,润肺益气之效。李义山有诗曰:“慢行成酩酊,邻壁有松醪。”至宋时,松醪酒美名益盛,苏子做有《中山松醪赋》,赞其“漱松风于齿牙,犹足以赋远游而续离骚也。” 因此松醪酒的酿制也颇为讲究,需以甘泉水为引,松花、松叶、松节、松脂、松皮、松根等按例入味,最后经过反复酝酿,达到醇味、松香味、蜜味、酸味、苦味“五味归一盅”之效。因此君悦等人汲水时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掺了些杂质进去。
前些日子接连下了几场雨,因此桃花涧中的水也比往日湍急了些,君悦汲水时不时留意脚下,以免失足滑倒。不多时,几个竹筒已经盛满了水,君悦便开心地向岸边跑去。此时不知怎的,突然有一股力量在君悦背上使劲一推,君悦整个身子便失去了平衡,直直栽了下去。恰好又迎上一股湍流,君悦便被溪流冲下了几丈远,眼看她就要跌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之上,周围的弟子皆发出一阵惊呼却也来不及救援。正当此时,却有一双手突然紧紧拉住了她,借着一股巧劲将她一把扯了回去。惊魂未定的君悦已然成了落汤鸡,手臂上脸上也多了擦伤的痕迹,定睛一看却是子风站在面前,正紧抓着自己的胳臂,脸上是又惊又恼的神情:“你这只呆鹅,怎么恁地笨手笨脚?!”
君悦下意识地脱开了他的手,向上游方向的其他弟子望去,不敢确定方才的事情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子风见她神情有异,问道:“怎么了?”君悦只是摇摇头道:“你原本不是在岸上么,怎么来得这样快?”子风听见君悦这样说,得意道:“我可是中原沈家的人,这点轻身功夫都不会还不叫人笑掉大牙。”然后将自己的外衫披在君悦身上,拽起君悦就往河岸上走,边走边说:“你还是和我采松黄去,省得待会又摔个狗啃泥。”
君悦被他这样拉着,心中颇为不愿,只觉得所有师兄师姐都在瞧着自己,不由得小脸有些发烧。然而她却不知道,这无数道目光中,正有一道目光满怀嫉恨地向自己射来。
二人走了不远,便看到一片松林,松树下正有几个栖霞弟子手持竹杖,以杖叩枝,松黄即纷纷坠落,张开衣裓盛之,片刻已是松香满怀。子风也漫不经心地拾起一根竹杖胡乱敲打了几下,松黄便随着松针簌簌落下。
“看到没有,谁推的?”
君悦蓦地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子风道:“你怎知……”
子风瞟了她一眼道:“你当我和你一样呆么?”
君悦白了他一眼道:“我背后可没长眼,何况……这种事还是不要乱猜的好。”
子风瞅着她,难以置信地说:“人家都说女孩子破了相嫁不出去,你倒一点也不急。”
君悦却回瞪他道:“我嫁不出去你急什么?”
“我,我有甚可急?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君悦听到他这么说,怔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子风这才明白自己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不由颇为气恼,却也无计可施。
……
第二天清晨,离早课还有些时候,君悦便早早到了吟风轩,想要先行练习一番,却看到两个女子已先到了吟风轩。西首的女子容貌温婉,唤作夏莞,是比自己早入门几日的师姐;东首的则一副清丽模样,身着轻罗纱衣,像是大家的小姐,眉间似有不屑的神情,叫做兰瑛,入门已有两年的样子。
君悦见到她二人正在弹奏,也不方便行礼,于是准备另觅个位子弹上片刻,谁知经过兰瑛面前时,却被狠狠绊了一跤。她抬起头又惊又怒地望着兰瑛,谁知兰瑛却不看她,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夏莞道:“莞儿,你入门没多久,我可要教你个乖。你道这世人,凡是爬得越高便摔得越惨,还是莫要太出风头的好!”夏莞不好辩驳,只好笑笑,然后走过去扶君悦,谁知君悦却自己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便不做理会,倒教她很是讶异。
待到早课时,子风进来便挑了个离君悦最近的位子,打量了君悦一番后笑道:“怎么浑身上下都是土?莫不是在地上滚了一圈?”不等君悦开口,兰瑛已走到子风面前行了个礼,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一口吴侬软语,煞是好听:“见过子风师兄。师兄一去数月,想必琴技定是更臻佳境了。”
子风心道我琴都没碰几下,哪里更臻什么佳境了,于是不耐道:“虽然没怎么练习,倒也比你强些的。”
兰瑛听了也不气恼,只是笑道:“师兄怎么还是这般不留情面,瑛儿虽天天奋迅,却也觉得羞愧了。”
兰瑛家是书香世家,望族旁支,和中原沈家也曾有过来往。子风虽是沈家的幺子,但是向来对名门望族间的来往颇为不屑,那些体面的话他也听得腻烦了。
“既然如此,那师妹勤加练习便好。”
兰瑛又道:“瑛儿不才,于平沙一曲多有不解,总不像师兄这般清微淡远,敢请师兄为瑛儿弹奏一曲,以解瑛儿心头之惑。”
子风不好推却,便道:“那你听好。”说完定气凝神,徐徐弹来,那认真的神情与先前的狡黠灵动相比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他的指尖与琴弦相触的一瞬,那张灵机式古琴便发出了一声浓郁绵长的低鸣,那挥指运弦间的袅袅余音不但在琴腹中回荡,也触动了君悦的心弦。那琴音并不高亢,却有着一股无形之力,穿透了肌肤,穿透了一切的阻碍,在听者的周身中回荡、盘旋……君悦觉得整个心都在随着琴音鸣动、起伏,一时间觉得天地如此空旷,如此苍茫……
然而这美好的琴音却戛然而止,沈子风蓦地双手在琴弦上一按,止住了琴弦的颤动,兰瑛这才把目光从子风脸上移开,惊愕道:“师兄为何不弹了,记得栖霞琴要上说过‘曲不可不终’……”子风知她心思根本未在琴上,于是冷言道:“可惜我不对牛弹琴。”
兰瑛听了这话表情到底有些不自然,但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悻悻归位时看到君悦强忍住笑的样子,不由气得起七窍生烟,但眼见刘醒龙等人都进了吟风轩,倒也不便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