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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锦囊策 ...

  •   清早的琴授结束后,众弟子已收拾了琴囊准备走,刘醒龙却示意众人坐下,正色道:“诸位师弟师妹,不出半月,便是我栖霞三年一度的盛事松醪会。届时万壑谷松风阁、广陵王府、乃至浙派、川派等各大琴派都将来我栖霞一观,还望诸位勤加练习,不至辱我栖霞门风。至于松醪会上,代栖霞为天下正音的人选,在和师父商议后也定下了。”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道:“便是沈子风和萧君悦。”

      话音未落,满座皆惊。若是沈子风,虽然入门尚短,但论天资却是栖霞翘楚,倒也无人不服,然而萧君悦一个未及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入门不过一个月,竟能上松醪会,简直是栖霞立派以来闻所未闻之稀罕事。众弟子相顾愕然,更有些不善言谈一心习琴的弟子在询问萧君悦到底是何等人物。

      兰瑛听到这话如五雷轰顶一般,气得白皙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紫。而君悦已然愣在一旁,不知所措,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正身在周公处,但是睁开眼仍是一堆师兄师姐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并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子风也先是一怔,然后开心的胡捋了几下君悦的小脑瓜,笑嘻嘻道:“萧君悦,你可总算及得上我万一了。”君悦虽知他向来口毒舌辣,倒非恶言讽刺,但还是暗地里重重踩了子风一脚,疼得子风直皱眉头。

      君悦暗想若这是真的,那么在松醪会上岂不是能见到松风阁主,到时候……

      到时候又该说些什么好呢?

      每当回想起那令人怆然泪下的琴音,她的心就不由地一紧。记得华音曾对她说过,人生如露亦如电,转瞬即逝,活一日便要有一日的好,才不致辜负岁月匆匆。然而听那悲戚的琴音,却觉得人琴皆死,只空留一张躯壳罢了。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如此?

      这个疑问连同那痛彻心扉的琴音自万壑谷的惊鸿一瞥之后便一直萦绕不去。

      她正心驰神往间,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道:“我不服!”抬眼望去,不是兰瑛是谁?只见她走到刘醒龙面前,行了个礼道:“大师兄,瑛儿不服!”

      “哦?你有何不服?”刘醒龙早料到会有人不满,因此也并不惊讶。

      兰瑛恨恨地看了君悦一眼道:“论琴技,萧君悦她自不如醒龙师兄和灵凤师姐;论天资,也定比不上子风;论资历,这里的师兄师姐个个都比她早入栖霞。若是家严问起瑛儿,似这般人物都上了松醪会,而瑛儿却没有,这,这可叫瑛儿如何做答呢?”

      刘醒龙笑道:“兰瑛,你怎知她天资定比不上子风?莫非你是她的督学不成?”

      兰瑛诧异地望着刘醒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那么个野丫头,难道还能比子风聪明?她扭过头去望着自己的督学灵凤师姐,希望她能说点什么。何灵凤叹道:“这也是师父的意思,你又何必为难大师兄呢?”她虽这样说,然而师父本是十分不悦的,毕竟是师兄拂逆了师父的美意。但不知师兄在云雪堂和师父说了些什么,师父终究还是点了头。

      何灵凤对着众人道:“好了,其他弟子都散了吧,子风和君悦留下即可。”兰瑛听她这样说也只得心有不甘地走了。何灵凤本也推门欲去,临走前却又神色郑重在君悦耳边低语道:“萧君悦,你若辜负了师兄的期望,害师兄和师父丢脸,我可绝不饶你!”

      君悦听得心中一紧,虽说灵凤师姐向来严肃谨慎,但也从未有这般紧张郑重的神情。再想想方才师兄师姐们的议论和兰瑛的表现,原先的难以置信和惊喜的心情霎时烟消云散,只觉得心里又多了副沉甸甸的担子,忐忑不安。

      兰瑛虽是出于嫉恨,然而说的却也不无道理。论资历、论琴技自己的确都不够出众。为什么醒龙师兄会选自己?只因为是自己的督学的缘故?看灵凤师姐他们的样子,想必醒龙师兄也受着不小的压力。
      “师兄……”君悦望着刘醒龙试探道。

      “什么事?”

      “我还是不要参加松醪会比较好……万一给你和师父丢脸就不好了。”

      刘醒龙笑道:“灵凤对你说了什么你都莫要放在心上。你若是顽石一块,我也定不会让你上松醪会。”

      君悦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却直犯嘀咕,眼看离松醪会只有十来天了,就算自己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练,也难一飞冲天。到时候来的都是行家里手,还不叫他们笑掉大牙。

      “萧君悦,你将来想拜万壑谷吗?”刘醒龙突然问道。

      “哎?”听到他这般郑重地说,君悦却是一愣。

      “想要登堂、升阁,想要成为像松风阁阁主一样的琴人吗?”

      “我……”

      “想还是不想?听说你兄长便是这么和师父说的。”

      君悦听了脸一红,暗骂道:“死华音你怎么和师父乱说,别人听见这话,定以为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她胡乱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弄得刘醒龙也不禁大笑起来:

      “升阁是不少琴人梦寐以求之事,你这样想倒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刘醒龙道:“只是你若有此想法,也需琴名远扬到万壑谷能查知才行啊。此次松醪会正是一个契机,莫非你要放弃不成?”

      君悦听他这样说,不禁犹豫起来。

      刘醒龙此时又正色道:“虽说我看好你们的琴技,但你们若不勤勉,纵使天资再高也终有竭尽之时。到时候,不仅是你们二人,我栖霞的脸也丢尽了。接下来的时日,切不可有一日怠惰,只须按照我所说去做,这样说你们可明白?”

      君悦和子风都认真地点了点头。

      刘醒龙于是拿出一叠厚厚的书卷递给了子风,上面一共有五十多张谱子,却皆是平沙落雁一曲,但各派各家间风格各异,指法细腻处也是各有千秋。纵使聪明如子风,此时也不解师兄的意思了。

      “子风,你平沙一曲已弹出八分真意,但琴人不能只知模仿不懂体悟。这五十张曲谱各有不同,运用之妙,归乎一心。待你参透其中微妙之时,便是抚出你沈子风的平沙落雁时,再来吟风轩见我。”

      子风自然明白大师兄是对君悦放心不下,要单独教导上一番。自己松醪会的曲子,这就算定下来了,剩下的几天里只需悟透这五十份谱子,润饰细节便万无一失。只是任他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出大师兄有什么锦囊妙计能让那只呆鹅在松醪会上一鸣惊人。

      ……

      第一天,刘醒龙没有教君悦任何曲子,就连以前君悦弹过的曲子也未加指点,只是将抚琴常用的几十种指法对着君悦一一详释,并在君悦弹奏时逐一纠正,君悦稍有疏忽错漏,便会被重重责罚。

      第二天、第三天皆是如此,只是又多了五六种较为生僻少用的指法。君悦已然练到手指生茧,口鼻生烟,但大师兄仍不许她练曲子,一直在磨着枯燥无味的指法。
      到第四天傍晚,君悦已将几十种指法练得收放得体、完美无缺,但整个人也疲劳至极、痛苦不堪,甚至连琴都不愿再碰一下。她自然明白基本指法的重要性,但现在可不是细水长流的时候。眼看着不到十天的时间,连登台的曲子都没定下来,更遑论练习了,然而大师兄却优哉游哉,从容不迫的样子,叫人捉摸不透。

      待到晚些时候,子风耐不住性子,从男弟子所在的篁竹轩跑了出来,想看看君悦到底长进了多少,却在吟风轩的门口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人手提着漆盒在门口徘徊,然而又一直不肯进去。

      “灵凤师姐,在这里做什么呢?”子风挠挠头,笑嘻嘻地问道。

      然而何灵凤的神情却并不那么自然,避开了子风的目光。

      “你师兄和师妹练习到现在,误了今日的晚饭,我便送些吃的过来。”

      子风心道师兄倒也罢了,以君悦贪吃好玩的性子,晚饭本来定是头一个跑出去的。看来这次师兄定是动了真章啊。

      子风见何灵凤迟迟不肯进去,奇怪道:“师姐怎么不进去?”

      “不必了,”何灵凤说着便把漆盒递给了子风,“正好你来找师兄,顺便送过去好了。”说完便匆匆离去。子风见她神色有异,说不清是不悦还是什么,也未多想便推门而入。

      “喂,呆子。”他晃着手中的食盒,本想好好逗弄君悦一番,却看到一幅奇异的景象:君悦坐在琴桌之前,眼睛已蒙上了一条缎带,双手抚弦,尚未得音。而刘醒龙则站在君悦身后,伸出右手正为君悦矫正指法。君悦似乎觉得这样十分新奇,两个人有说有笑,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子风看到此番情景,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

      “师兄,你可也太偏心,不知传了什么好法子给君悦?”

      刘醒龙见他这样说,还当他真以为自己偏心,笑道:“你不到五天便敢跑来,想是成竹在胸,还要我操心么?”

      子风却走过去,一把扯下了君悦眼上的缎带,不悦道:“蒙上眼睛盲弹几个小曲也算不了什么,难登大雅之堂。”

      君悦这几天本来就被刘醒龙教训得七荤八素,还未见什么成效,正在气头上,子风先这么胡乱一扯,又出言不逊,她立马小眼一瞪,怒道:“沈疯子,你大功告成便来这里撒野,本小姐可没空陪你!!”

      子风听了气得将食盒往桌上一摔道:“你便陪你的大师兄罢!”然后只听“砰”地一声响,吟风轩的门便被重重关上。

      君悦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只是怔怔地坐在原地。另一旁刘醒龙已经打开了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菜肴,绝非那些负责伙食的弟子的手艺,要说栖霞厨艺佳者,那便只有……

      不知灵凤在门外徘徊了多久?再想及方才子风的非常举动,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不由一声轻叹。此二人尚且如此,还不知这些天背后有多少闲言碎语。然而此时却不是澄清这些小节的时候。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只要他所料不差,萧君悦定会在松醪会上一举成名,届时一切误会与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君悦抬头望来,一脸茫然。刘醒龙淡淡道:“蒙上眼睛,将学过曲子都弹奏一遍,待你毫无差错、声情并茂之时,我们就可以开始真正的练习了。”

      真正的练习?那么前几天到底是在做什么?

      君悦虽然满腹疑惑,却也只好一一照办。

      子风也并没有走远,整个人正靠在吟风轩的墙上若有所思。他拍拍自己的脑袋:“沈子风啊沈子风,你今天到底是抽了什么疯?”

      不知为什么,他一想到君悦和师兄天天在一起有说有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不快。然而一想到刚才君悦生气的脸,心里又平添了些慌乱。那时她明明是瞪着他的,但是那气得通红的小脸,恼怒中带着几分娇嗔的声音,却是越想越可爱。子风挠挠头自语道:“那只呆鹅哪有什么可取之处,我一定是疯了!”他越想越心烦,越烦越挠头,最后把整颗头都挠成了鸡窝。他就这么顶着乱发叉着腰脸色阴郁地往篁竹轩走去,路上遇到的几个女弟子都掩面而笑,宛若看到了斗败的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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