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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锋芒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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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风轩中传来清泠悠扬的琴音,自然是子风在演奏。一旁的君悦却是边练着基本指法,边对着减字谱上几个生疏的记号干瞪眼,弹了半天却还是呕呀嘲喳难为听。她恼怒地想何必认这些蝌蚪文,要是能看师父弹一遍就好啦。然而君悦越是在一边心急火燎,子风愈是在一旁弹起高深精妙的曲子,时而带上几个滚拂,时而又是一串悦耳的泛音,什么君悦没学到,他便弹什么。君悦抬头瞥去,只见子风正得意洋洋地瞧着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想今后和这种人同在刘师兄手下从学,早晚是要被气出毛病来的。君悦恨恨道:“你不过比我早学些时日罢了,我勤加练习日后必然超过你。”谁知子风听了却是朗然一笑:“好啊,我还怕了你不成?”说完继续得意洋洋地弹他的曲子去了。
君悦从小到大被华音宠惯了,何曾受过这等闲气,正要发作时,只听一个声音道:“沈子风,栖霞琴要第五页第三条写的是什么?”子风抬头望见刘醒龙,吐了吐舌头道:“弹琴七要之三,曰下指沉静而……而不得暴躁。”“去,”刘醒龙指了指一旁檀木桌道,“将弹琴七要抄完三十遍,静下心来再接着练。”子风一听这话立刻惨呼数声,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师兄罚他抄些琴要琴诫,最是乏味无聊,可是谁叫他方才得意洋洋犯了大戒,这下只得吃苦头了。“师兄……”子风原本春风满面的脸已然呈苦瓜状,然而刘醒龙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挥挥手叫他快去,于是他只好乖乖坐到桌旁,抓起一杆毛笔奋笔疾书起来。旁边的君悦装着继续练琴,其实早已偷笑出声来。
刘醒龙摆好一张仲尼式古琴,坐在君悦对面,道:“子风天资过人,难免有些年少轻狂。你不必理会,安心弹琴便好。”君悦点点头,却又不满道:“师兄,这些基本指法我已练了四五十遍,到底何时是个头啊?”君悦心里赌着一口气,想要早点学些像模像样的曲子,好把这野小子比下去。刘醒龙怎么不知她肚子里的小算盘,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想当年他第一次在松醪会上为天下琴人演奏时入门已有四年,那时同台的师兄师姐入门更是有八年之久。似子风这般两年即登台,已是特例中的特例,倘若君悦一心要和子风比,那以后的日子必然会辛苦无疑了。这时,只见君悦小嘴一撇,嘟囔道:“先学个简单的曲子也好啊……”刘醒龙叹道:“也罢,那我就教你一首小曲,我只弹一遍,你可看清楚了。”
他虽是这样说,其实不过是想要君悦知难而退。纵使天才似子风,初学此曲时也未一遍而成。琴曲无论大小,其间挥弦运指,多有高妙,若不经细细讲解,初学之人是极难参透的。更遑论只看过一遍了。君悦却想不到这许多,说了声好,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便死死盯在刘醒龙指上,心里暗暗铆着一股劲。刘醒龙微正衣冠,运气调息,继而徐徐弹来。琴曲虽短却是大发商音,哀婉凄绝,有断雁叫西风之悲,一曲抚毕,余音绕梁。刘醒龙道:“这便是我栖霞的入门曲目《秋风辞》,你看清了没有……”他话未说完,一旁的君悦已然弹奏起来,小手抹挑进退之间,竟把一曲秋风弹得像模像样,闺怨秋思,如泣如诉;暮色斜阳,悠悠断肠。正在抄书的子风蓦地抬起头,没拿稳的毛笔在纸面上砸出一抹浓黑。就连刘醒龙也微微一怔。而小君悦却是粲然一笑,问道:“大师兄,我弹得如何呢?”刘醒龙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神色虽然平静,心中却是泛起了阵阵涟漪。或许她将来真的能超过子风呢……他想着。当年子风的进境已让他惊讶非常,然而君悦竟又是一个奇才,正如一块深藏的美玉,在静静等着雕琢。他心里既是欣喜又是失落。喜的是栖霞竟然同时出了两个这样的天才,悲的是自己不过年方二十,和满是灵气的子风、君悦相比,却已是如此苍老。
君悦久久不见他回答,于是歪着头打量着他,试探道:“怎么啦,师兄?是不是君悦弹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刘醒龙注视了她片刻,突然高声道:“君悦,听琴!”“哎?”君悦还未及反应,刘醒龙却已弹奏起来,霎那之间已是三种变化,指法纷繁变换,却是疾而不乱,初似东篱把盏、悠然自得,飘飘然陶陶然,声声宛若吹絮;继而琴音高昂,似见觥筹交错、志士高歌,铿铿然铮铮然,声声有如撞钟。曲末,只见刘醒龙先做“天马行空”,又是“仙人吐酒”,琴音回旋流转间,狂态尽现。君悦尚在惊诧叹服间,刘醒龙一曲已终。不等她说话,刘醒龙轻扬右手做了个“起”的动作,意思叫君悦跟上。君悦方才仅记下七八分的样子,正欲辩解什么,刘醒龙却是琴音再起。君悦无奈,只有硬着头皮跟上去,虽堪堪跟上刘醒龙前面一节,然而大师兄却没有丝毫停的意思,紧接着又是一串君悦根本没见过的指法……琴曲再度终了,刘醒龙已恢复至起势状,三个弹指片刻过后,君悦也奏下了尾音,曲子总算是跟上了气息却是稍稍有些零乱了。她不知师兄到底是何用意,一颗小心儿惴惴不安。子风干脆把毛笔扔到一边,呆呆定在那里。而刘醒龙只是缓缓道:“君悦,这首曲子便是《酒狂》,传为晋时阮籍阮步兵所作,酒醉佯狂,不失文人之风骨……”君悦不解道:“可是这和我……”“君悦师妹,”刘醒龙道:“你知道我当年学会这首曲子用了多久?”君悦摇摇头。刘醒龙道:“两天。而你,只用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
刘醒龙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衫上不起眼的几处褶皱,对子风道:“你再自负天资只知玩耍,早晚要被你师妹赶上!”子风一张俊秀的脸微微泛红,头一偏道:“哼,凭她还嫩了些!”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微微发慌——要是被这大呆鹅赶上了,我沈子风的脸岂不是丢尽了……正胡思乱想间,师兄的折扇已然半轻不重的砸在了他的脑门上,耳畔响起了一个可怕的声音:“不知进取、侮慢同门,栖霞琴要全书抄五遍,抄不完不许睡。”沈子风听了两眼一翻,险些没晕过去。他近乎悲愤地瞪着君悦道:“一天被罚两次,你可真是个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