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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栖霞客 ...

  •   栖霞山,又名摄山,衔远山,攀长江,山深林茂,泉清石峻,苔依翠屋,树隐丹楹。春则花木青葱,秋则枫叶流丹。其主峰名曰凤翔,孤峰独峙,卓立天外;东北一山,形若卧龙,名为龙山;西北一山,状若伏虎,唤作虎山。而栖霞琴派的云雪堂就筑于虎山之上。

      云雪堂中老松居士手持茶盏,神色肃穆,难辨喜怒。奉完茶的君悦双手捧着托盘,恭恭敬敬地等待着,稚嫩而纤细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然而她在紧张之余也不忘偷瞄数眼,想要看看这位哥哥赞不绝口的琴师到底是何等尊容。她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颇有道骨仙风的儒士,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须发尽白的寻常老者,苍老的面容上还隐约可见点点黄斑。然而这老者的身形却是十分清瘦,似那危立于山崖之上的青松,嶙峋苍郁、久经风雪而不凋。

      老松居士早已注意到君悦那双水灵的眼睛不安分的张望着,却似视而不见,他抿下一口清茶,嘱咐道:“你我师徒名分已成,今后还须多加奋迅,扬我琴学。”“徒儿明白。”君悦应道,一颗心儿在胸膛中扑扑乱跳,等这句话已等得太久。老松居士颔首:“好,现在你去琴室静思一个时辰。操琴之前务必要正衣冠、去杂念。”“是!”君悦说着便抱着琴退了下去,然而方走了几步,她便已掩不住满脸的笑意欢呼雀跃而去了。果然,华音答应她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她紧紧抱着怀中的亲囊,里面是哥哥为她斫的那张“流泉”。

      老松居士望着君悦渐渐远去,才对一旁的萧华音道:“萧施主不觉得可惜么?”

      “为何可惜?”萧华音看到妹妹如此开心,脸上也满是笑意。

      “名琴‘绿绮’为萧家先祖所斫,供于萧家内堂之上。据说除了松风阁历代的几位阁主,天下鲜有人能一睹其风采,更别提赠与他人了。”

      “名琴宝器,能者居之。束之高阁,反倒可惜。绿绮能为老松居士所有,岂非幸事一件?何况我们有言在先,若舍妹十年之内不得升阁,绿绮需原样奉还。”

      “萧某告辞了。”萧华音一拱手便转身离去,引得老松居士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松身侧的小童不解道:“师父得了如此好琴,却又缘何叹息?”

      老松居士轻抚琴弦道:“我叹这世间的痴人!登堂升阁又有何用?是真名士自风流,又何必拘泥于虚名?”

      然而另一旁的君悦却不知内情,早已跑到吟风轩中解开琴囊准备弹上一番。管他什么“正衣冠、去杂念”,初学之人往往最是心急,小君悦也不例外。她左顾右盼不见有人来,便放心大胆一通乱弹,琴室外古松上正休憩的鸟儿也被她惊得四散而逃。然而“流泉”之音清澈悠远,纵使她弹的全无章法,却仍是余音袅袅。她正自得其乐间,突然“吱呀”一声响,一个青巾束发,淡灰长衫的男子已推门而入,那人面容俊朗,神情淡定,举手投足间古风十足。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君悦,微笑道:“我说这琴音怎么与往日不同,原来竟是新入门的师妹。”萧君悦一下脸红到耳朵跟,吐了吐舌头,心道:“完了,叫你没什么本事还得意忘形,叫人看笑话了吧。”那人似乎看出了君悦的窘迫,便又道:“师妹这张琴音质清越,是难得的好琴。如不介意,可否借我一观?”君悦听到他称赞哥哥的琴,立刻忘了方才丢脸的事,爽快地把琴借与他弹。那人端坐于琴桌之前,微稳气息,便徐徐弹来。君悦听着,只觉琴音浑朴雄厚,意境悠远。琴音见人心,想来这位师兄定是位沉稳内敛之人了。君悦想,如将松风阁主的琴音比作急湍的流云、万里的孤鸿,那眼前这人的琴音便可比做广阔的大地、苍茫的原野,让人听来竟是如此的安心宁静。然而不知为何,君悦总觉得和凌阁主比起来,这琴音里略微少了些什么。只是她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了。

      那人一曲已毕,神色安然,正细细打量着手中的流泉,赞赏道:“果然好琴,琴音之松透圆润四者难有俱佳,而此琴竟得其八分真义。我看这琴尚新,想必是金陵萧家或是蜀中雷家近来的杰作了。”君悦听了微微一笑,便翻动琴身,将那萧华音斫琴时留下的刻印给他看,脸上露出小小的得意。那人看了略为惊讶道:“这便是萧家少当家的手艺么?听说那萧华音亲手斫的琴极为难得,一年也不过二三而已,却不知师妹从何得来?”君悦听他说的如此郑重其事,不禁失笑道:“那是因为,华音他是我嫡亲的哥哥呀。”

      二人聊得正尽兴时,却看到老松居士进入琴室之中,那人立刻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道:“师父。”老松居士微微颔首,目光却是落在君悦身上。他看到君悦红光满面,便知道她定是只顾着和师兄说话,忘了自己的吩咐。他深谙年轻人心性浮躁,又念及君悦刚入门不久,也未加苛责,反倒是君悦羞赧地低下了头。老松居士道:“君悦,这是我座下首徒刘醒龙,便是你的大师兄。”君悦听了立刻微微屈膝行了个礼道:“见过大师兄。”她年纪尚小,行起礼来虽像模像样,却也带了七八分的稚气,让人看了忍俊不禁。刘醒龙见了微微一笑,双手作揖,算是还礼。

      老松居士对刘醒龙道:“正好你在这里,我便同你说了,从今日起你萧师妹的督学便由你来做了。”小君悦不明白督学是什么,满是不解的望着师父,而刘醒龙心中却是一动:按照栖霞的规矩,资历浅的师弟师妹都会有一位资历老琴艺佳的师兄师姐担任督学。说是督学,实际上却等于是半个师父。老松居士门下弟子不下百人,若每个弟子都亲力亲为,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真正得老松亲传琴艺的不过寥寥数人罢了。这时便显出督学的重要。若是督学的师兄师姐琴艺有限,从学的师弟师妹怕也难有太大进境。而栖霞山中早就默认继承老松居士衣钵的必是刘醒龙无疑,因此老松在挑选醒龙出任督学的弟子时也极为慎重。然而今天竟然指名他担任萧君悦的督学,想是对她十分看重了。可是无论刘醒龙怎样看,他都没看出这个方及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到底如何与众不同。然而眼前的小君悦却很是冰雪聪明,稚嫩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说:“君悦手笨指拙,大师兄可不要责罚得太狠呐。”刘醒龙凝视着君悦片刻,只觉得她两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中有着说不出的机灵狡黠,心中苦笑,说不定将来还管不住这个小丫头呢。

      待到琴室之中只剩下他二人时,刘醒龙便从书架上取出厚厚一本栖霞琴要递给君悦,君悦随手翻开,便看到“操琴十戒”四个大字,接着便是“头不可不正、坐不可不端、容不可不肃、足不可不齐、耳不可乱听、目不可邪视、手不可不洁……”看得她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再胡乱翻了几页,便是诸如“大声不振华而流漫,细声不湮灭而不闻”之类文章,看得君悦索然无味,嘟囔道这些古里古怪的文章到底有什么意思啊。刘醒龙微微一笑道:“这里面既有我们栖霞的门规,也有琴法的录要。明天这时候,我们便开始上课。倘若那时候你没记熟,或是做错了什么,可莫怪我重重责罚。”小君悦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两指来厚的书卷,难以置信地望着刘醒龙说:“明天之前,全记下来?”刘醒龙道:“不错,在你诸位师兄师姐中,属我督学最严,你既然丛学于我,我又怎能不好生管教……”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君悦一声惨叫,抓起书卷就跑了出去,想要回到弟子房中好好诵读一番。刘醒龙见状不由笑道:“性子竟然这样急,连流泉也不要了么?”可是君悦早就跑出了八丈远,早已听不见了。

      然而跑出一段路后,君悦只觉得景色越发陌生,竟不记得回去的路了。环顾四周,只觉林木扶疏,山风微凉。此时已是暮色,山谷中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啸声,令人心惊。君悦一下慌了神,像头小鹿一般四处乱闯,希望尽快找到回去的路。然而她跑了半天,却仍不见一个人影。就算她平时怎样大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个人独处山中,怎能不怕。眼见日头更低了,君悦差点哭了出来。就在这时,背后一个声音喝道:“仓皇失措,成何体统!”君悦回过头去,却是一个女子,约摸二十上下,体态轻盈,发如乌绢,红润的面庞上一双凤眼正含威望来。君悦微微一怔道:“我……我……”那女子以严厉的口吻道:“你便是新来的师妹?”君悦忙点点头,只觉得这个女子好生可怕。那女子又道:“女弟子都住在云雪堂东侧的红梅别苑,你在这里做些什么?”“我,我迷路了。”君悦支吾着。那女子微微蹙眉道:“果然不出师兄所料。这张琴是你的么?”君悦此时才注意到她背负的琴囊,正是“流泉”。她急忙想要接过来,那女子却摆摆手,口气缓和了一些道:“想必你也跑累了,这琴便由我来背,你还不快随我来!”君悦点点头道,“是那个刘督学师兄告诉你的吗?”那女子听了便是一愣,喃喃道:“刘督学……师兄?这是谁?你是说……你的督学是醒龙师兄吗?”“是啊。”君悦毫不迟疑的答道,不明白这还有什么问题。然而那女子却呆立了片刻说:“没什么,走吧。”

      君悦随着那女子向红梅别苑走去,一路上所有的女弟子见了她都边行礼边称“灵凤师姐”。君悦心里暗自嘀咕:“原来是大师姐,怪不得这样凶。”二人走了一段山路,便来到一处清雅干净的院落,院中的红梅方谢去不久,只余下突兀的空枝。几个身着青衣的女弟子正在院中抚琴,皓腕轻扬间,古韵十足。君悦看得心里直痒,恨不得也赶快练上两爪子。然而师姐却说:“学琴最忌心浮气躁,你今晚安顿好后将我栖霞琴要仔细诵读一番,便早些休息吧。”君悦听了也只有悻悻的将“流泉”放在一旁,摇头晃脑的读起“弹琴七要”来,然而她读起来一知半解,味同嚼蜡,不出半个时辰便头晕眼花见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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