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九月的棉被

3、第 3 章

　　樊迟本是打算连夜把东西送还给赵伯他们的，但却鬼使神差的被清亮的月光留下了。
　　宿醉的镖头匆匆忙忙跑到柳仲远的房前敲门，天已大亮看，再不出发就要误了行程，万一北疆王怪罪下来，怕是要脑袋分家，可这小姐的房间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敢随便进，只得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念叨着：“小姐诶，您行行好，兄弟们的性命可都交付在您手里了……”
　　樊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在树上看够了热闹便飞身下来，也不管镖头诧异又惊恐的目光，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镖头本想跟着进去，但又有些胆怯，只好伸长了脖子巴巴地在门口往里张望着。
　　柳仲远在床上蜷着身子，眉头紧锁，似是身子不适，樊迟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在发热，怕是昨夜受凉，染了风寒。
　　“陈小姐病了，你们改日再走吧。”樊迟朗声道。
　　谁知话音甫落，那镖头却猛然跪了下来，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哭喊道：“大小姐诶，您就行行好，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全家上下十几张嘴就等着我回去呢，我还不能死啊……”
　　柳仲远本是昏昏沉沉，这会儿也被闹得睁开了眼，轻轻扯了扯樊迟的衣襟，樊迟俯下身，听柳仲远在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便将人打横抱起，往门外走去。
　　镖头吓得险些没抱着樊迟的大腿，刚喊了声“大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樊迟丢下一句：“我跟你们一起走。”
　　一起就一起吧，镖头心想着，总比把人带走了强。
　　柳仲远从未生过病，也许生过，但那时候他实在是太小了，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自他有记忆起，却是没生过病的，小时候父亲对自己和妹妹百般呵护，衣食无忧，后来家里出了事，一夕间流落街头，又有妹妹要照顾，他是万万不敢生病的。
　　马车摇摇晃晃，柳仲远靠在樊迟身上，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在耳边，一下下敲击着他的鼓膜，思绪伴随着那坚实有力的节奏渐渐飘远，柳仲远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儿时的庭院，他记得院子里有一棵树，夏夜时父亲曾经抱着他坐在树上给他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他还记得假山后面有个小池塘，他和妹妹曾经偷偷将厨房里的鱼放进去养，父亲就在不远处看着，只笑笑，却不批评他们。他想去看看父亲的脸，自父亲走后，他每日忙着挣命，倒是连回忆的时间都没有了，他抬起头，却只看见一滩鲜血。他本能地护在妹妹身前，他听见那个穿官服的人故作慈悲地说：“丢出去就行了，两个小娃娃还能掀起什么波澜。”
　　樊迟探过手想去试试柳仲远的温度，没想柳仲远却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魇着了？”
　　柳仲远点点头。
　　樊迟用手背贴了贴柳仲远的脸颊，见温度已消了大半，便放下心来。
　　“睡了那么久，饿了吗？想吃点儿什么？”樊迟问道。
　　“汤饼……”柳仲远刚说完便无奈地笑了笑，樊迟说自己昏睡了许久，此时车马大概也走出驿馆好远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干粮果腹就不错了，又何必痴人说梦。只是刚刚梦到父亲，想起小时候每次妹妹并了父亲都会亲自下厨，父亲不擅厨艺，只会做一碗汤饼，妹妹却吃的开心，像是什么珍馐佳肴似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
　　柳仲远还沉浸在回忆中，没来得及回答，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樊迟早已经不见踪影。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有些嘈杂，柳仲远似乎听到了兵械相斗的声音，接着是几声痛苦的嘶吼。
　　车帘被掀开，一个魁梧的身影挤了进来，那人手持一把弯刀，刀刃上还滴着鲜血。
　　“呦，小美人儿，要不要跟爷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啊。”
　　那人探身上前，紧接着却被一把匕首刺穿了后心。
　　“抱歉，回来晚了。”樊迟把食盒放在柳仲远身边，又把那个已然断气的人拖出马车，道：“我去帮帮他们。”
　　漠北的马匪凶悍，视人命如草芥，镖头行走江湖多年，按理说是可以应对的，只是这次压的镖是给北疆王的，想着没有哪个不要命的宵小敢劫，便也放松了警惕，却忘记了这漠北的马匪向来是不惧朝廷的。幸亏这次有樊迟帮忙，才不至于有太大损失，只是到底还是折了无名兄弟，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挂了彩。
　　樊迟回到马车上，见柳仲远仍是一脸惊恐，食盒也安安静静放在一旁没有动，便调笑道：“怎么，这就害怕了？那还当什么刺客。”
　　“我以为你不会杀人。”虽然极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但柳仲远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你怎么会这么想？”樊迟闻言有些诧异，道：“哪个江湖人的手上没有一点鲜血呢。”
　　“你若想杀人，我大概早就死了，况且那日你劫镖，也只是将人击倒而已，并未下狠手。”
　　“我只是受人之托来取几样小玩意而已，不想闹那么大，毕竟大家都不容易。镖头他们做的是正经生意，至于每趟镖替谁送，送给谁他们也做不了主，因我一人私利搭上他们的性命，这种事情我是万万做不出的。既然礼单已经列清楚，东西少了一样都是要掉脑袋的，我只好像个折中的办法，偷梁换柱，反正料那北疆王也不会在意这些个小物件的。今日这帮马匪早就臭名昭著，便是杀了他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樊迟把食盒打开，往柳仲远面前推了推，里面放的正是一碗汤饼，柳仲远看着眼前的人，竟是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