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夜观星象》公瑾当年

4、第四回

　　最近几日外面一直乱糟糟的，京兆尹府的手段也没有比东厂高明到哪去，无外乎全面撒网重点捕捞，但凡有嫌疑的，都一并抓走。客栈里和天桥都已经有了传闻，说皇上想废掉今次科举成绩，但是受到了宰辅大人的强烈反对。据说楚王和宰相因为这事儿在朝堂之上大吵了几次，最后也没有个所以然。坊间都说当朝宰相凤煌凤大人是一位大美人，可惜以色侍君……天桥的说书人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想必其早年也是一个读书人，他始终觉得，我大靖国，国无良相，内忧外患，实在是亡国之姿。说道美人，我便想起了那日在屋顶碰到的公子，这几日在屋顶都没有碰到他就连我每日坐在客栈窗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也未曾再见到那双迷人的眼睛。
　　今年发榜的时间特别晚，想必是受到了舞弊案的影响。我本想去杏林堂去见见窦邈，但是不知为何，这几次前去，坐堂医都不是他，我问新大夫，窦邈什么时候坐堂，我的病一直是他瞧的，可这位也说不出个具体时间，只知道他几日前便和堂主请了好久的假。他说的那几日前，我算来就是殿试之后，许是舞弊案牵扯了这些皇亲国戚，他作为长公主的驸马，也不好多露面了。
　　然而后知后觉的我，在某日早饭过后，才发现大堂这几天安静了不少，往常谈笑风生的柳施云等人，已经多日未见了。我连忙凑到掌柜身边问道。
　　“近日怎么不见柳公子，是外出云游去了么？”
　　掌柜惊讶的看着我说道
　　“左公子，你这都不知道？！ ”
　　“我知道什么？”
　　掌柜见我一脸无知，便左顾右盼了一下，低声和我说道
　　“三日前，柳公子和他的密友，在阙云阁被京兆尹府的人给带走了！ ”
　　“啊！！！ 还有此事。”我皱了一下眉头，配合掌柜的声音，继续问道，“为什么啊，这京兆尹府，总不能和东厂一样，随便抓人吧！ ”
　　“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掌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个时候抓人，还能有什么事儿啊！ ”
　　“您是说！ ”我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
　　掌柜的似乎明白我所悟出的道理，做了一个就是如此的表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柳兄平日君子翩翩，怎会做出那种下贱之事，这舞弊可是有违圣人教导！ ”
　　“哎，左公子啊，你就是太年轻，那句话怎么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不行，我不信，会不会搞错了，毕竟得个结论啊！ 京兆尹府抓了一批人，放了一批人，说不定柳公子也是被误会了！ ”
　　“那咱可就不知道了，听别人讲，这案子虽然是京兆尹府督办，实则是楚王背后坐镇，这朝廷上的事儿啊，咱们老板姓又怎么能知道呢。”

　　就在这时，客栈店小二的喊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发榜了，发榜了！！！ ”
　　这一喊可不要紧，原本安静的客栈又沸腾起来了，只见成群结队的考生，奔向皇榜，不过这人一下子走没了，客栈便又安静下来了……
　　“左公子，你不去看看么？”客栈掌柜笑着对我说
　　“我不急，让他们先看。”
　　“哈哈，你这姿态，让我想起当年宰辅大人。”
　　“哦？可是当朝首辅大人，凤丞相？”
　　“正是，凤大人是安元十四年的一甲第一，实打实的状元郎，那年我记得清楚，他也住我这家客栈，那时的凤大人也是翩翩公子少年郎，可性子孤傲，对谁都一副冷面，但却生了一副不易察觉的好心肠，最看不惯恃强凌弱苟且蝼蚁之辈。当年发榜之时，也如今日这般，人群乌泱泱的扑上去，只有他还稳稳的坐那里，仿佛十拿九稳一般。”
　　“这样说来，这宰辅大人，也算惊世奇才咯。不过掌柜的，凤大人是十拿九稳能高中，在下是不能与之媲美的，我是心虚啊。”
　　“哈哈哈，去瞧瞧吧，左公子，我去给你温一壶老酒，等你喜讯。”说罢，掌柜的便转身进了后厨，便走便念到
　　“淡墨榜头先快睹，泥金帖子不须封，也不知几年是哪家的郎官拿了头筹啊！ ”

　　我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到了最前面，殿试过后，这榜单上就只剩下四十八人了。我刚赶过来的时候，状元，榜眼和探花就已经传开了，可围在皇榜前的人也不见减少。
　　我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因为我从后往前找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没错，我中了，谈不上高中，但也是三甲最后一名……
　　师父，您老可以放心了。

　　等我回到客栈，掌柜和店小二都热情的迎了上来。
　　“恭喜左公子，贺喜左公子，以后在京城，还要请多多关照了！ ”掌柜拍了我的肩膀，玩笑道。“来来来，酒都给你烫好了。”
　　我接过掌柜递过来的杏花村，是我喜欢的味道。我还有些恍惚，思绪还未从结果的意外中缓解出来，外面嘈杂的声音仿佛变慢了一样，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卜卦失败，我本是不该中的，卦象说的很清楚，理应是“我说我考不上我就考不上”，但是现在的结果，明显是应了师父的话。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但到底是哪里呢……

　　“左公子，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掌柜看出我的异样问道，“哎呀，三甲最后也是三甲么，已经很好了。”
　　“是，多谢您，我要上楼，写一封家书。”
　　“对对对，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让大家都喜庆一下！ ”

　　“先告辞了。”
　　“快去吧！ ”
　　我快速的上楼回到房间，坐在桌前给师父写信，告知情况，这次还真被他言重了，不算高中，只能算中了，三甲末名。我把信折成一只纸鸢，念了句师门秘咒，便见这纸鸢活动起来，飞出窗户，想必不日师父就能收到了。随后我又回到桌前，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绪，给闻礼初大人写信，感谢他多年的照顾，我也总算有了结果，尽管是最后一名。

　　高中之后，好吧，我这也不算高，只能说考中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别的，自然是读书人的传统，要去谢师……恩，我要去感谢我的座师——楚王的提点和指导。
　　拜谢座师，自然不能空手而去，礼物多少是要有的。这送礼是一门斗大的学问，可惜我一窍不通，不过无外乎换着法的投人所好，应人所需，急人所用。楚王喜欢什么，需要什么，急着用什么，他喜欢什么，我是不了解的，但他需要什么和看什么眼急我可比旁人稍微知道一点，就那三颗南海贡珠，八成要成了楚王的心病了。
　　话虽如此，就算我知道他想要那三颗珠子，又有什么用呢？第一，我也没有南海贡珠，就算有了，前脚给了楚王送礼，后脚我就人头落地；第二，我就算知道那三颗珠子在丞相手里，但都这么久了，指不定又被送了不知名的相好；第三，就算还在丞相府，难不成我还去偷出来。
　　哎，在下曾为贫道，不能做那偷鸡摸狗，有辱师门之事。
　　我到底拿什么去见楚王？
　　总不能免费帮他测字算命调换楚王府风水，让他财源滚滚，官运亨通……不行，官运亨通是大不敬，楚王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升一级，岂不就要当皇帝了……我思前想后，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来京前做的最后一块茶饼上，这可是我压箱底的货，要不就送这个吧。
　　于是，我第二天，把自己收拾妥当，拎上我最后一包茶饼前往楚王府。
　　楚王府门口停了几辆马车，应该也是来拜座师的，我走上前去，对门口的侍卫提上名帖。那侍卫瞧着名帖一眼，又瞟了我一眼，问道
　　“你是左垣？”
　　“正是在下。”
　　“来谢师？”
　　“是。”
　　那侍卫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圈，让我好不自在。
　　“就你自己？”
　　“是……”
　　只见他撇了一下嘴，侧过身，把名帖还给我说道
　　“进去吧，别瞎逛！ ”
　　“哎？您不引我前去？”
　　楚王府这么大，我上哪知道你们家王爷在哪里，合不合适见客啊。
　　“你自己不会看么，哼，我告诉你，你瞧见旁边的车了没有，刚才今年的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前五，刚进去拜谢我家王爷，王爷今天也正好约了简大人一起见今年的新科们。”他又乜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你啊，进去看哪人多去那吧！ ”
　　“呃，多谢侍卫大哥。”
　　我真是是失策，怎么非要今天来呢！

　　王府很大，这侍卫也是，让我找人多的地方，可我进来后也没见个人，连只苍蝇都没见到，只好凭感觉往前走，恩，我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会客的话，应该在前厅吧，但是为什么连个通报传话的人多没有呢？
　　就在我纳闷的时候，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我的肩膀。
　　“你是何人？”
　　我吓了一跳，猛的转身，只见对方是一位身穿侍卫服饰的少年，十五六上下，唇红齿白，双臂甚是随意的把绣春刀横在肩上。这不就是那日在杏林堂碰到的冲侍卫。
　　“唉，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冲侍卫指着我，似乎若有若无的想起了我，我便借机说道，
　　“对，我就是那日……”
　　“隔壁街卖蛐蛐的，你来府上作甚……快走，快走。我家王爷说，再让他看到我、阿冕和你鬼混，就打断我的腿。”
　　“…………”
　　我被人臆想过的职业里面，大概这个算是比较新颖的一个了。我瞟了一眼他腰间的名牌，上面用篆体写着白冲。
　　“不不不，白冲侍卫，在下不是那个隔壁卖蛐蛐的，我是今年中了三甲的进士，特来府上谢师。你我的确有过一面之缘，一月前在杏林堂……”
　　“我不叫白冲，我叫白痴冲！ ”冲侍卫忽然说道。
　　“哎？”这名字，还真是奇特啊。
　　“我家王爷嫌那个痴字太复杂，说我以后一定不会写，非要我改名叫白冲，好写好认，不过你不要听他的，我叫白痴冲。”
　　“呃……好……”冲侍卫也是一个奇人啊
　　“冲侍卫，您能带我去见王爷么？在下好像迷路了。 ”
　　“可以，王爷在后院偏厅和简大人一起，正在和一群蘑菇谈话。”
　　“蘑菇？”我有些跟不上冲侍卫的思路。
　　只见他优哉游哉的往前走，随口说道
　　“早上下了小雨后我去开门，这几个人便站在门口，我以为是春雨浇出来的蘑菇╮(╯_╰)╭”
　　“……”
　　白（痴）冲带我七扭八拐的终于到了后院，隐约已经可以听到偏厅里的谈话声。
　　“你在这稍后，我进去禀告王爷。”
　　“有劳了。”
　　冲侍卫绕过屏风，里面的谈话声停了下来，没过多久，又谈论了起来。
　　就见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说道
　　“里面的蘑菇挺多，王爷让你进去后不用请安，直接坐在后面就行了。”
　　“多谢冲侍卫。”
　　“不用客气。”

　　我按冲侍卫所说，绕过屏风，果然，楚王和另一位不苟言笑的青年坐在正首，两侧分别落座了十几位新科进士。我悄悄地贴着门边蹭进屋子，坐在最靠门又靠后的位置，大家正在听一位进士的论策，并没有人特别的注意到我，这让我免除了很多尴尬。可是一抬头，却对上了楚王身边那位的目光，想必就是春闱主考官简竹简大人了。
　　呃……
　　刚才进门小心翼翼的样子，一定被他看到了吧。我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抓紧调整一下姿势，劳烦前面的公子，帮我遮挡一下吧。

　　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看得出，楚王对他们是格外欣赏的，他抛出了很多问题，下面的人都积极的各抒己见，气氛十分活跃。简大人一直安静的坐在那里，仿佛也是一个不善言辞之人。既不苟言笑，也不苟言辞，毕竟，简竹是我朝的史官，想来无论是平时还是治学，都会有一套自己的法则。但是尽管如此，每当楚王问及他意见看法的时候，简大人都能用最简单的话语，精确表达，惜字如金却又字字珠玑，着实让人佩服。

　　时间过得很快，楚王仿佛想结束这场谈话，便喝了一口茶，优哉游哉的说道
　　“希望在座的诸位，要努力为朝廷分忧啊”
　　于是我随着其他人一同起身，
　　今年的状元郎说道
　　“我等定谨记老师教诲！ ”
　　“好，都回去吧，本王还有要事和简大人商榷。”楚王转头对着简大人笑道。
　　“我等告退。”众人说道。
　　我正心中窃喜，这样麻烦的一件事情就要如此轻松完成了
　　可就在这时，简大人忽然来了一句
　　“方才最后进来的哪位请留步。”
　　“哎？”我愣住了，留我做什么？从我身边鱼贯而出的人们，仿佛也很想知道缘由。

　　“谁？谁最后一个进来了？”楚王似乎也没有搞清楚状况，问道“后来又进来人了么？”
　　“……”王爷啊，你是不是心里边全是那三颗贡珠，我人都站在了不动了，您还不知道么。
　　“王爷您一心都扑在状元郎身上，自然是没有留心的。”简大人笑道。
　　“那是，我对这群优秀的年轻人还是很得意的。”楚王转过身，这才看到躬身而立的我。
　　“你也是今年新科进士？”
　　“回王爷，学生左垣，西安府人氏，今年三甲第四十八名。”我规规矩矩的作揖道。
　　“坐前面来。”
　　唔……看来还是没逃过这种单独相处的命运。
　　“竟然是你……”楚王饶有兴致的挑了一下眉毛
　　“是，正是末学。”
　　“你们见过？”简大人问道。
　　“恩，在杏林堂偶遇，你喝的这个茶就是上次他孝敬的。”
　　那里是孝敬，分明是你随手拿走的！
　　“哦？”简大人仿佛来了兴趣，“这茶饼可是你亲手所做？”
　　“呃，正是。”我顺手提起身边的茶饼说道 “学生乡野小民，一点茶饼，不成敬意，还请老师莫要介意。”
　　“楚王殿下是不会介意的。”还未等楚王应答，简大人忽然接话，随即起身走过来，接过了我手上的礼物，回到座位上，微笑着看着恍然大悟表情的楚王。
　　后者仿佛当着着我面不好发作，便转变神情，说道。
　　“左垣，你也是运气极好之人。”
　　“学生不敢……”
　　“哼，你可知，你如何入榜？”
　　如何入榜？难道我本来没考上……我抬起头看着楚王讳莫如深的表情说道。
　　“学生不知。”
　　之间这王爷忽然神色严肃，厉声说道
　　“若不是本王抓到了柳施云之流舞弊的证据，将其考卷作废，你自然是连三甲末名也拿不到的！”
　　原来如此……
　　“而且……”楚王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吼道“左垣，你可之罪！ ”
　　我着实一惊，慌忙跪地说道
　　“还请殿下明示，学生何罪之有！ ”
　　“哼，好一个何罪之有，你可知，柳施云供词中可还提到要送春闱考题给你，你二人于你房间中独处，可是被很多人证实！ 说，你到底看没看那份试题！ ”
　　“学生绝没有看那份试题，柳施云来我房中不假，他送试题也不假，但学生真真没有打开那个信封，便把它……烧了……”
　　“烧了？”楚王阴鸷的看着我说道。“你说烧了就烧了，你说没看就没看，本王凭什么信你！ ”
　　“这……”我一时竟无法回答，“大概，大概，可以问问，问问柳施云柳公子……”

　　“噗……”简大人忽然发出一声嗤笑“殿下您就别吓唬他了，瞧把他吓得。”
　　“啊？”我不明白所以的看着简竹，随后看向旁边，刚才还一副刚正不阿样子的王爷，似乎被揭穿了真相，不屑的瞟了我一眼，冷哼一声，回到座位上，看着还有些惶恐的我说道
　　“怂包，没趣，瞧把你吓得！ ”
　　“左公子莫怕，殿下并无恶意。”简大人笑道
　　“你瞅瞅他，就他那个熊样，要是真看了考题，能把文章写成那样子？可笑之极！ 春闱和殿试的文章你我都看了吧，真是文字平平，要不是柳施云他们自己折腾，他是绝对考不中进士的！ ”
　　“殿下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时也命也……”简竹转过头来对我说“左公子莫慌，柳施云供词中和你说的无二，你并未看试题，而是直接烧了……”
　　还算他有良心。
　　“还跪着干什么啊，起来吧！ ”楚王看我是百般不顺眼了。
　　“哦……谢楚王殿下。”
　　“叫老师！ 说你什么好！ ”
　　“哦，谢老师。”我磕了一个头，站起身。
　　楚王上下打量了我一圈，继续说道，
　　“你履历上写，在终南山当过和尚？”
　　“是做过道士”
　　“哦，道士，我朝钦天监，前些年告老还乡，一直空缺，既然你当过道士，就去补这个空缺吧，不过要待明日我与陛下商榷，再做定夺。”
　　“那学生在这先谢过老师提携了！！ ”钦天监，恩，听上去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