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夜观星象》公瑾当年

26、第二十六回

　　第二十六回
　　和亲……
　　我抬起头，透过斑驳的光影，隐约可以窥见圣上之龙颜略显疲态，我想，这大概是他登基五年来面对的最大的考验。此时，就连平日你争我斗的楚王和凤煌也紧缩双眉，沉默不语。如果只是南疆，尚且有解，可如今犬戎北来，腹背受敌之姿，就算吴老将军尚在人世，也难以应对吧。
　　我想起八年前那场卦象，当年我正和师兄云游江南，忽见荧惑异动，客星守岁，紫微黯淡无光，一副连我师兄都看得出来要改朝换代的姿态，又值那年黄河泛滥，沿河一代更是民不聊生。师兄倒也有雅兴，以他手中那块稀世的白犀角与我赌此番兵戎相见，丁让这天下易主；而我却算来大靖国运未尽，便与他赌大靖国祚尚有百年。其结果可显而知，虽说这百年国祚尚未得验，但那场金戈祸缺也未动摇国本，师兄也只好将犀角输给我。而如今，战乱又起，不知这次谁来解围了，这大靖可要坚持百年国祚，不然我这身家可就都输给师兄了……
　　“陛下，和亲之意甚好啊！”一位老大人侧步上前躬身说道“如今我朝尚且要休养生息，不宜再起兵戎啊！”
　　“是啊，陛下，臣附议。”
　　支持和亲之人越来越多，我斜了诸位大人们一眼，心中竟也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楚王意下如何？”陛下稳坐上首，低声问道
　　只见楚王眉头紧锁，想来他算准了南疆却也没料到犬戎在背后通了一刀，环顾一圈请命的大人，又与凤煌四目相对，缓缓说道
　　“犬戎之祸较之南疆更甚，既然陛下已做了决定，臣也并不二意。只不过……”
　　“楚王觉得有何不妥？”陛下追问道
　　“陛下……”楚王转身直视圣上道“您可有和亲之人选？”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也不知道皇上打算派哪位公主前去和亲。
　　听到楚王这个问题，下手的诸位大人们又开始切切私语，仿佛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
　　我低下头，心想皇帝和楚王皆未成亲，更别说有公主，这满朝之上唯一的公主，不就是这二人的姑姑华梨长公主，不过长公主早已和窦邈成亲，且也没有女儿，这可拿谁去和亲？恩，帝王家果然人丁稀薄，别说男儿了，连个女人都没有……再看看这二人，想到此，我不禁叹了口气，皇上和楚王这二位……也真是“情深意切”，“兄友弟恭”……
　　“此事朕已和凤相有了计划。”皇上说道“辅国公有一外孙女，年十四，朕已决定封为平阳公主，和亲犬戎。”
　　“吾皇圣明！！”
　　圣上话音刚落，那一群老大人便如是恭维起来。
　　哎，十四岁的小孩子啊……
　　这辅国公是景帝同母异父的兄弟，也就是先帝的伯父，此间有一段皇室秘闻，按照天桥说书先生所述，这景帝的母妃当年随文帝西行避祸，曾为帝王回朝献身某江湖莽夫，几番云雨后才有辅国公，但这毕竟是市井桥段，难知真假。
　　我回神看向楚王，只见他扫了一眼赞叹皇帝盛名的群臣，又白了一眼旁边若有所思的凤煌，说道
　　“陛下既然已有了应对犬戎之策，那南疆之事可有计划？”
　　“吴老将军副将蒯游随他征战多年，想必甚为了解南疆形势，着蒯游统领南军吧。”
　　“可是……”楚王似乎欲言欲止，但被皇上抬手拦住
　　“朕意已决，皇兄不必多言了。”
　　“吾皇圣明！”刚才那位力挺和亲的老大人又猛然高呼一声，打断了楚王，我转头看向他，就见他躬身立于中央，低眉落眼说道“陛下，和亲之事不容耽误，还需尽快啊，莫让我边关再受犬戎所扰，这些番邦蛮人，不过觊觎我朝物资丰满，只要稍加满足，何须兵戎相见。”
　　“陈大人，你说什么呢？”楚王忽然横眉冷对，拂袖指着这位老大人说道“我朝物资？那我倒要问问，陈大人到底打算给犬戎多少钱粮来换边关安宁啊？！”
　　“楚王殿下，公主乃千金之躯，我朝无上之宝，送于犬戎单于，此乃彰显陛下天恩浩荡。”
　　“一派胡言！！”楚王爷仿佛瞬间被陈大人激怒，眼见抬腿就要踹过去，奈何被凤煌在一旁死死拉住。
　　“你干嘛，放手！！！你听听，这礼部尚书是老糊涂了么，说的是什么狗屁话？”
　　“陛下，老臣句句肺腑啊！”
　　这陈大人倒是一副岿然不动之姿，无视楚王，直视圣上，皇上此时及不看陈大人也不看楚王，反倒闭上双目，轻声说
　　“简竹，代朕拟旨，告犬戎单于和亲一事……”
　　话音刚落，我挑了下眉，呦呵，简竹……恩，简竹还没回来。
　　果然，皇上见许久无人应答，便睁开眼，环顾四周，正中央的陈大人，一侧怒气冲冲的楚王以及下首诸位群臣，唯独不见简竹……他不耐烦的皱了双眉，刚要发作，便听礼部尚书急匆匆回应道
　　“陛下，简大人尚未归朝，不如让臣拟旨和亲……”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大殿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谁敢和亲？！！！！”
　　我与众人皆为一惊，转头看向殿门口，大门被碰的一声踹开，只见来者身着一身鎏金锁子甲，头戴一品紫金冠，腰间一把长剑，手提一杆錾银枪，身后大氅一挥，呛的一声把手中长枪拄在地上，一双凤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礼部尚书陈大人。
　　冲进来的，竟是长公主华梨。
　　我看着长公主如此英姿飒爽，恍惚间想到那日在公主府的猎宴，她仿佛也穿了这一身战甲。
　　皇上也和我等一样震惊，缓缓站起身，看着自己的姑姑，还未来得及开口，长公主随手把长枪推给身后跟进来的护卫，抬头厉声喝道
　　“本宫再问一次，何人要和亲？！”
　　我咽了下口水，心中竟也一阵胆寒，这长公主气势逼人，着实让人惊诧。
　　如此逼问下，众人也不敢随意应答，就听皇上说道
　　“姑姑何事，竟要如此闯入朝堂……”
　　“皇上，犬戎来犯，是你要和亲？”长公主没理会圣上，走到陈大人身边，继续盯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还是这些没用的臣子，教唆的！”
　　“公主千岁，您这擅闯朝堂，有失身份啊。”这位陈大人果然老道，如此情形竟也面不改色。
　　“身份？”长公主迷了一下双眼，噌的从腰间抽出长剑架在陈大人颈间。
　　“啊！！！”四下又是一片哗然，那立在皇上右手的勒严见势欲出手阻止，却被皇上抬手按下。
　　“公主，您大不敬了。”
　　“陈大人，可是要和亲？”长公主丝毫不理解陈大人指责，继续问
　　“回公主，圣上也有此意。”
　　华梨听后，收了长剑，抬头看着上首的皇上，说道
　　“皇帝要和亲？”
　　“……”皇上不语，这对姑侄四目相对，便一切了然了。
　　公主不再多问，转头问楚王和凤相道
　　“首辅和楚王意下如何？和亲否？”
　　这二人沉默片刻，就听凤煌说道
　　“公主，为今之计，和亲乃上策，刚收到战报，吴老将军在南疆遇刺殉国了。朝中……已无人能战……”
　　“无人能战？！”华梨环顾四周，继续说道“这满朝文武，就无一人主战，通通主和？！”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想来这满朝文武，似乎真无人主战，就是主战，也有心无力。
　　“哈哈哈哈！”长公主对着如此沉默的朝堂，大笑起来，随即转身看着陈大人说道“陈大人，你还记得八年前么？！”
　　“臣……不记得了……”
　　“好一个不记得！”长公主狠狠地说道“不怕，本宫帮你想！八年前犬戎乌吉拉单于犯境，王师大败，尔等也是如此在朝上议事和亲的吧！！”
　　我抬头看长公主，见他如同猎鹰一般盯着陈大人说道“陈大人，您倒是和我说说，八年前你要送我给乌吉拉，八年后，又是那家的姑娘要被送给乌吉拉的儿子呼杜尔？”
　　陈大人抬眼看了一眼皇上，奈何圣上把头扭到了一边，他也只好继续说道
　　“辅国公的外孙女，封平阳公主，下嫁呼杜尔单于。”
　　“本宫不同意！”长公主吼道。
　　“千岁，您这是干政啊，实在不妥……”陈大人抬头说道。
　　“怎么？我大靖的好儿郎都死绝了，如今又要给犬戎送女人了么？！”
　　“千岁何出此言？！”陈大人仿佛被激怒了一样质问道，“和亲有何不可，让百姓免于战乱有何不妥？”
　　“所以尔等就要送公主？！”长公主逼问道，“陈大人，您孙女今年有十岁了吧，依本宫来看，也让她为了我朝百姓，当平阳公主的陪嫁丫鬟，一同嫁给那呼杜尔吧！”
　　“你！！公主慎言！”陈大人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哼，让我慎言，你不愿送孙女，辅国公就乐意嫁外孙女了么？陈大人，竖子尔！”长公主厉声骂道，顾不得面红耳赤的陈大人，她转身面向皇上，拱手作揖，高声道
　　“皇上，臣，八年前，宁战死，不下嫁，八年后，亦不愿见我大靖的女郎远嫁大漠，臣，愿请战挂帅，西征犬戎！”
　　长公主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语，震烁朝堂，片刻后，更有人在切切私语，赞扬长公主英姿。我心中也是一番触动，着实没想到，这平日看似骄奢淫逸的长公主，竟也有如此气魄，想来只有话本里的穆桂英能与公主相较吧。
　　皇上仿佛也被公主这番自荐感动，眉头略有舒展，但有碍于威严不好发作，但等他冷静思索后，沉声说道
　　“姑姑，何以战？”
　　“抬棺西行，马革裹尸。”
　　皇上低下头，显然心有不忍，却又无力反驳的说道 “这又是何苦……”
　　“皇上，”长公主笑了一下，继续说“您还没战，怎知不能战。”
　　“可……”
　　“我懂您宅心仁厚，和亲，不是不行，倘若我战死沙场，您再和陈大人议和不迟啊。但如过今日便议和，臣，不甘心！臣今日来，就是想请旨率兵西征！皇上，没有人比臣更了解犬戎，更了解乌吉拉父子，八年前臣能击退乌吉拉，八年后，臣也能赶走呼杜尔！请皇上……准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我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实在不好揣测此时他的想法，我个人并不喜欢兵戎相见，但是，长公主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碰巧，我偏偏喜欢这样的坚持。
　　“着……”皇上终于打破了这一片死寂，开口说道“长公主华梨为征西大将军，直隶总督郝灏为监军，西征犬戎！”
　　“臣——领旨！”长公主甲胄在身，单膝跪地，叩谢皇帝。
　　“长公主请起，钦天监何在？”
　　“哈？！”我惊了一下，慌忙侧步躬身，答道“臣在。”
　　“择一黄道吉日，朕要亲自送大军出征！”
　　“臣，领旨。”

　　于是这一上午的早朝就这样跌宕起伏的结束了，等我出了禁城，已经是晌午，身后的大人们都三五成群的围在楚王和凤相身边，议论着这次征伐犬戎，我对这些兴趣不大，凭借要回去算出征日子为借口，早早地回到了司天台。
　　“先生回来了。”元一出来迎我。
　　“咦，您今日为何回来如此之早？可是逃学了？”
　　“今日老师病了，早上到了学堂便通知休沐一日。”
　　“哦，原来如此。”我缓缓的走进书房，元一跟在我身后说道
　　“先生，上午窦晖带着几位同窗来司天台玩，刚被府上的人接走。”
　　“呦呵，不错啊，怎么样，你们可玩的开心？”我看着站在一旁的元一笑道，又环顾四周，调侃道“很好，没有随便动我的书房。”
　　“恩，是的，我，我和他们说不要进先生的书房。”元一站在那里有些扭捏，根据我多年的斗争经验，他绝对是对什么事情有所隐瞒。
　　就在这时，我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慌忙起身，来到卧房。只见墙角那鼎水镜，此时正泛着零星的光芒。我心中警铃大作，缓慢走过去，俯身看向水镜，一阵水波翻动，映出上午一群孩子围着他玩闹的场景，一片涟漪过后，那水面显示出一位少年身着明晃晃的长袍，高高坐于朝堂之上……
　　“先……生……”元一小心的在身后叫我
　　“今天，除了你和窦晖，谁来来过？”我盯着水肿的影像，冷冷的问着身后元一
　　“先生，我不是故意把他们带到水镜这里的！”只听身后扑通一声，想必是跪下了。
　　“如实回答，都有谁？”
　　“唐泽，杜奉，孟骥和苏子睿……”元一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让你离这个东西远一点？”
　　“有……”
　　我缓缓的转过身，盯着跪在一旁的元一，问道
　　“你们，都看到了水镜中的景象？”
　　“是的，先生……啊！！”
　　我抬腿把元一踹到在地，恶狠狠地说道
　　“混账东西，你闯大祸了！！”
　　“先生，我错了，我我我，我不该把他们领到这里的……可是我……”元一慌忙跪好哭诉道
　　“你就是非要显摆一下么？！！！”我指着水镜吼道
　　“李元一，你可知，水镜里那个身着黄袍之人，是谁？！”
　　“知道……”元一一遍抹眼泪一遍说道“是窦晖，先生，就是他走过去才显示出来的。”
　　我看着哭哭啼啼的元一，来回踱步，想他虽然只知道自己闯祸了，但还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有多大。
　　“先，先生，是不是，窦晖以后要当皇上了。”
　　“你闭嘴！！！”我又抬腿踹了他一下，怒吼道“臭小子，泄露天机，你可知有何后果？！”
　　“啊！”元一翻滚了一圈，又爬回来过跪好，我烦躁的坐在一旁，继续问道“你那几个同窗，看到那样影像，可说了什么？！”
　　“先生，我觉得他们都没有认出那人，等他们凑过来后，那影响一晃就没了。”
　　“不许胡说！！”
　　“我我我我没胡说，真的没了。”
　　我心中一阵，竟然一时动了杀念，要不要把那几个小子以及……眼前的元一除掉。自打入门一来，我向来小心谨慎，不曾有丝毫纰漏，而如今……
　　窦晖会当皇帝。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徒生大麻烦！！想想要挂帅出征的长公主，尚无子嗣的皇上和楚王……我仿佛隐隐的能感受到，有一股暗流潜伏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