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夜观星象》公瑾当年

24、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四回

　　楚王和陛下对弈至黄昏，最后终以陛下险胜三目半获胜。我收拾好茶台，甚是同情皇上，毕竟这么渣的对手，要赢得给对方面子又不能太过明显，也是对棋艺和智慧的一种考验，这果然非我等寻常之人所能企及。
　　“哎呀，今日又差了那么一点点。”楚王懊恼的看这棋盘说道
　　“皇兄今日也多次把朕逼入死角，让朕觉得形式堪忧啊。”
　　皇上浅浅的笑了一下，我看他抬手摸了一下额角，想必是身心俱疲，哎，真是可怜，明明是能把对方杀的片甲不留，却又要处处算子，也不知道圣上何苦如此。
　　我正分心左右，忽然感到一道凌厉目光撇过来，不禁身子一抖，就听陛下降了语调说道
　　“左垣制茶果然是把好手，我看你做钦天监也是闲来无事，不如净身去茶点房伺候吧。”
　　“啊？！”我惊慌的抬头，难道是刚才的诽谤这么快就来报应了，只好求救的看向一旁的楚王。楚王瞟了我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
　　“行了吧，你瞧他那怂样，放你身边估摸着没几天就被打死了。再说了，司天台无主事之人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也不好随意更换不是，而且……”楚王低头把玩这棋子继续说道“这要是放在宫里，我要想吃个茶岂不还要进宫。”
　　“皇兄就不怕朕吃不到么？”皇上竟然忽然赌气一般说道
　　“哎呦我的祖宗啊，你是君，他是臣，你要他干什么，随便一道旨意，他还敢不从。”
　　我咽了下口水，跪在下手看着二位你来我往，也插不上嘴，就见皇上仿佛被楚王说服，轻轻点头道
　　“皇兄所言甚是，”转身看了我一眼说道“他性子的确不讨朕喜欢，你领回去吧。”
　　我长舒了一口气，对自己的身体还能完整的保存下来感到万幸，但是被圣上当面说了“不讨喜”，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坦啊……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说的一点都没错。
　　“得嘞，那我就把人带回去了。”楚王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左垣侍奉也是辛苦，”皇帝悠悠的说道“下去领赏吧。”
　　“谢陛下！”太好了，终于能走了！
　　我起身退下，在小太监指引下领了赏赐后，拐了几个弯出宫了。宫门外，严叔卿等人还守在轿子左右，楚王竟比我先到了。
　　“你小子今天表现不错。”楚王上前揽过我说道
　　“呃，多谢老师夸奖。”我尴尬的稳住了身子说道。
　　楚王显然没有坐轿子的打算，缓缓踱步，便走边对我说道
　　“你觉得，皇上气色如何？”
　　我心里咯噔一下，沉心静气答道
　　“殿下，吾皇龙威正盛。”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切，瞧把你吓得，”楚王冲着我歪头嗤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没那个想法。”
　　“……”恕我直言，当然我是不敢说出来的，凭借您过去的所作所为，我实在是担心您还有点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圣上是我兄弟，本王怎么会害他。”楚王自顾自的在前面走着，我和严叔卿跟在他后面。
　　黄昏时分，京城依旧繁华。我三人在街上闲庭信步，也算清闲
　　“本王昨日交代你的事情，可有进展？”王爷忽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方才想到是吴将军之事，皱了下眉头，低声说道
　　“老师，此事学生既然应了，便会做好，还请您莫催促了。”
　　“本王等不了太久，许你半月，一日也多不得。”
　　“学生知道了。”我低眉俯身说道“学生尽力便是。”
　　“甚好，本王倒也想看看，你这江湖术士出身之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呵呵，王爷见笑了，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罢了。”我陪笑道。
　　“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楚王唰的抽出折扇展开，摇了几下，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世上啊，也没有多少上得了台面的手段。”随即回神指着我说道“我早上让罗翊给你那小书童联系了学馆，文书估摸着下午就送到了，明儿就送他去吧。”
　　“啊？！”我愣了一下，这动作有点快啊。“呃……多谢老师。”
　　“恩，行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楚王又啪的一下合上纸扇，晃了一下脖子说道“我好久没见薛公子了，也不知道他想我了没有。走，叔卿，我们去镜庄。”
　　“是，王爷。”
　　“……”
　　“怎么样？左大人同行否？”楚王忽然坏笑的看着我，我一时尴尬，不禁脸红说道
　　“学生就不去了，老师……老师走好。”这镜庄是京城最有名的相公馆，据说里面的男子比女子还妩媚，各个都是不辩阴阳之姿。而且，只有接到邀请，身份显赫的贵人才能进去，像我这种……是万万进不去的。人言道这楚王爷生冷不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呦呵，我以为你对那只凤蝗虫惟命是从，也是贪恋他的美色，想必定是同道中人，没事儿，今儿有我在，带你进去就是了。”楚王一脸流氓姿态搂着我的肩膀往前走。
　　“老师不要胡说，我对凤相万万没有非分之想！”我慌忙解释道……“我，我和他只是，只是同僚……他是宰辅我是……”
　　“别扯了，你我都是男人，我还不了解你那小心思！”楚王勒紧手臂继续说道“满朝文武说没对凤煌动过心思的人有，但绝对不是你！再说了，你们道士不也有什么双修之术，快说，有没有独门的房中秘术，快些交出与本王共享！”
　　“您说什么呢！”我瞬间觉得脸颊蹭的一下烧了起来，慌忙推开楚王辩解道“学生并没有行双修之法修行，哪有什么房中……秘术。”
　　“嘿嘿嘿，瞧你这样子。”楚王当街凑到我面前我后退一步，撞在了严叔卿身上，就见这位王爷坏笑的盯着我道“左垣，你老大不小，还是个处吧。”
　　“王爷，修行之人当洁身自好。”
　　“啧啧，反正都不是道士了，何不尝尝这翻云覆雨的味道？”
　　我咽了下口水，连忙说道
　　“王爷，下官还有您交代的事情要做，您也快点走吧，莫让薛公子等急了。”说完，脚下蹭着地缓慢远离，转身落荒而逃。
　　至于身后楚王的大笑，我全当未听见！

　　我一路狂奔，爬上司天台，元一便跑出来迎我。
　　“先生回来了。”
　　“回来了。”我顺手摸了一下他的头，那小子竟然有些不乐意，还抓了几下，真是胆子大了。
　　“下午有楚王府的人送来一份信。”他随我进了书房，指了指桌上的信封说道
　　我撕开那信，里面果然是楚王说的那封公文，心中窃喜道
　　“收拾东西，明日你便可以去学馆读书了！”我把信丢在桌子上，满足的把自己窝在太师椅上，笑道“小子，可别给我丢人，要好好读书，这可是全京城最好的学堂，达官贵人的子弟们都在哪里读书，教书的先生可都是大儒。”这下可好了，能进到这样的学堂，对元一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儿。
　　“我不去……”
　　“不行。”我看着元一一脸不乐意，挑了下眉头，悠悠的说道“我可是费了很大的代价才把你送进去的！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明儿，我去上朝，你去上学！”
　　“我不要去跟他们学，我就要你教我。”元一梗着脖子，盯着我说道。
　　我见他这般固执，竟也升起一股邪火，抬手打在他后脑勺上说道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好歹啊！”
　　“说好了你教我法术的！”然而元一挨了一巴掌不仅没有妥协反倒硬气起来，埋怨道“你言而无信！”
　　“哎呦嘿，还会成语了，学得挺快。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不教你法术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去学堂读书，我以后一丁点法术都不教你。字都认不全，学个什么法术。”
　　“你！”听到我要不教他法术，这孩子便没了脾气，咬着嘴唇低着头，嘟囔了一声“真狡猾。”
　　“行了行了，别扭个什么啊，我和你说，学堂很有趣的，有很多和你同龄的孩子，据说还有漂亮的小姑娘。总之，你一定会喜欢哪里的。”
　　“我不喜欢漂亮的小姑娘，也不喜欢和我一样大的人，他们都欺负我。”
　　“不会的，我的话你还不信么，你觉得这世上能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么？”我拉过元一哄骗道“吾夜观星象，你就该去学堂上学。”
　　“骗子，天还没黑，你上哪观星。”元一根本不吃我哄骗套路，甩开我的手，气鼓鼓的往厨房走，看来他打算继续准备晚饭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收了笑容，瞟了一眼桌上的公文，心想元一这孩子还不明白，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只是想让他和其他人一样，安安生生的过他该过的日子，娶妻生子，一世安乐。莫和我一样，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是夜，我立于星斗之下，元一站在身后捧着一尊香炉。
　　“小子，现在天黑了，我观星给你看。”
　　元一撇了一下嘴，仿佛对我这番话很是不屑。我瞧他一眼，心中好笑，“为了庆贺李元一明日学堂读书，今儿给你展示一下先生的独门绝技，我还未在人面前施展过这法术，你是第一个见到的。”只见那小子原本哭丧的脸一下子兴奋起来。
　　“是什么？”
　　“一看便知。”
　　我抬手抽出写有吴将军大名和生辰八字的黄符，使其悬于手心之上，催动法力，一团蓝色火焰凭空出现，把这黄符烧的一干二净。随后嘭的一下，我二人面前空中，出现一道道蓝光细线扭缠在一起，穿起无数细小的金色光团，熠熠生辉。
　　“先生，这，这是什么？”元一快步走到我旁边，呆呆的看着这一大团发亮的东西，欲伸手上去抓那些蓝色光线，却被我伸手拦住
　　“这是因果线。”我说道。
　　“那是什么？”元一歪头看着我说道
　　“这是吴将军今生的因果，也就是他和谁做了什么事，得了功德还是损了阴德。”我眯起眼睛看着这团东西继续说道“在你眼中，这些东西就是蓝色的线，穿着金色的珠，可在我眼中，这颜色可没那么纯粹……”
　　“先生看到的是什么？”
　　“那光球五颜六色，有深有浅，深的就是别人来找他讨债，浅的就是找他来报恩，那线也颜色不同，有红的情债，有黑的命债……真是炫目。”
　　“这东西有什么用？”
　　“并没有什么用，就是拿出来给你开开眼界，图个新鲜吧。”
　　“……啊？什么用都没有啊！”元一仿佛有些失落
　　“对你什么都用都没有，对我，我自然能从里面读到吴将军的事情。”我看这一团色彩斑斓的东西，说道“吴将军杀业太重，呵呵，幸好他命不久矣。”
　　“什么意思？”
　　“就是他要死了，活不过十日了……”
　　“您从这些东西里看出来的？能教我么？”
　　“这个你学不了。”我看了一眼元一，“你只能学《诡术》，至于《星策》之术，倘若我没死，就不可能有另一个人能习得。”毕竟……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左垣啊。
　　“先生……会活很久吧，因为您是修行之人啊。”元一忽然低下头说道
　　“神仙都会死，更何况，我也没修到神仙那个水平。迟早五衰相现，只不过比凡人晚一点罢了。再说，活那么久有什么用，早死早超脱。”
　　“那我也要好好修行，要和先生活的一样久。”元一忽然抬头，一脸严肃的对我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竟然心神恍惚，使得空中那团东西顷刻间变成金闪闪的粉末四散开来。
　　他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想那么多有什么用，生死有命，你我怎能左右生死呢……”就算能，那个过程的艰辛，你这个死孩子怎么会懂！
　　“行了，回去睡吧，收拾好东西，明天好去学堂。”
　　“哦，知道了。”元一听到去学堂，又有些恹恹的，但又不好违背我的意愿，只好转身往回走。
　　我抬头看了眼星象，荧惑守心，恐怕不会这么快结束。我也算运气，吴将军阳寿将尽，也算是助我完成了一件麻烦事儿，真是幸得天助……要不然，呵呵，我这害人性命的罪过可就大了。至于元一，我看着他收拾文房的样子，叹了口气，一切随缘吧……

　　第二天，我带着元一一同出门，我上朝，他上学。他带着文书，按照我画的地图，想必能找到学堂。今日的早朝和往日一样，我站在角落里，前头凤相和楚王针锋相对，冯凭在一旁煽风点火，简竹依旧不见人影，恐怕和那妖僧一起，一时半刻回不来了；上头胡冕和勒严左右立于龙椅两侧，皇上正襟危坐，对于凤煌和王爷的争执，依旧不表露任何态度。今次的主题还是南边的兵权，然而更麻烦的事情是据探子来报，北方的犬戎也跃跃欲试的要突破长城。
　　兴兵是早晚的事儿，但是……我又想到了吴将军，这老将军过几天要是真归西了，这满朝文武又有谁能结得了南北之危。我看向一直主战换帅的楚王，他……能行么？
　　不过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皇上在关键时刻阻止了二人无休止的争吵。
　　“行了，皇兄和凤相不要争了，朕心中有数。”圣上左右看了一眼二人，开口说道。“朕心中已有计划，以后此时莫要再朝上再提。”
　　“皇上！”楚王似乎不服，又上前一步，却被皇上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朕说莫要再提！！”
　　“……是……臣，领旨。”楚王攥紧了拳头，瞪了一眼高傲的凤煌，退了回去，就听皇上继续说道
　　“中秋将至，听说窦晖回来了，朕预设家宴，皇兄和凤相中秋那晚就来陪朕一起过吧，再叫上长公主一家，朕好久没和家人一起过节了。”
　　“是，陛下，臣领旨……”凤煌和楚王二人分分躬身道
　　家宴……凤煌……
　　我心中有一阵翻腾，哎，相爷和圣上的关系，果然还是亲密无间啊。

　　退朝之后，我便急匆匆的走了，照例去刘婶哪里吃了几碗馄饨，又想到许久未去点翠楼坐坐，便优哉游哉的过去，在靠窗的位置坐定，一边喝茶一边听曲，仿佛好久未曾如此惬意过了。几首清曲过后，便到了晌午，想来元一也该放学，我便只身前往学堂，和他一同回去吧。

　　果不其然，等我到时，学堂放学了。各位公子小姐们上了自家的马车，扬长而去，元一倒是不紧不慢的出来，看我在街对面，三步并两步的跑了过来，然而在门口却人被叫住。我歪头一看，只见一位华衣少年从后面过来，那孩子看上去和元一一般年纪，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贵气异常，他和元一交谈片刻后便上了旁边的马车，我这才看清他的面孔，不禁挑了一下眉，长的和窦邈真像啊。

　　这时，元一颠颠的跑过来，满脸兴奋，甚是开心。
　　“先生。”他躬身作揖
　　“哎呦，真不错。”我笑道，“懂规矩，值得表扬。”
　　“夫子教的。”
　　“夫子果然厉害，教了一上午，就学会规矩了。对了，刚才在门口和你讲话之人是谁？”
　　“他是我同窗，叫窦晖。”元一答道“比我早来几日，夫子让他关照我读书。”
　　“窦晖……”我低声念道
　　“先生知道他？”
　　“恩，应该如我猜的那般。”我看着远处那辆消失的马车，领着元一往司天台走。“坊间有传，长公主和驸马爷八年前曾孕有一子，但由于朝堂动乱，长公主卷入其中，导致这孩子不足月就出生了，半死不活的样子窦邈也没了手段，就请来了他师父任逐风，任前辈看了说要想让着孩子活命，把人交给他带回去好生照看，留在京城只有死路一条。于是长公主就把孩子让任前辈带走了，看来这一走就是八年，如今他回来了。”难怪陛下早上再朝上提到窦晖，提到家宴。这孩子是长公主长子，也算是他和楚王的……表弟了。我想到方才所见孩童，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气度不凡，像谁呢……呵呵，不像窦邈，也不像长公主，倒是像极了他二表兄，我们的皇帝陛下，我不经意的笑了一下，低头对元一说道
　　“小子，你可要多喝窦晖学习，多向他请教问题哟。”
　　元一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仿佛不知道我笑意为何，只好懵懂的说道
　　“哦……知道了，夫子也是这样交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