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夜观星象》公瑾当年

22、第二十二回

　　我病了。
　　那晚，元一把我从门口拖回床上，仔细的安顿我睡下，结果第二天醒来，我便发现脑子浑浑噩噩，浑身上下酸痛难忍，动也动不了了。模糊的觉得那死崽子过来叫我，摸了下我的额头，就又慌慌张张的跑了。
　　等他再回来，带来了窦邈。
　　窦邈摸了我的脉象后，刷刷几道银光闪过，施针在我胸口几处大穴，我顿时觉得胸中一阵剧痛，一股浊气流转，噗的一声，转头喷出一口黑血，长舒一口气，眼前场景清晰了许多。
　　“先生！！ ”元一把我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肝气郁结，胸胁胀满，身倦纳呆。”窦邈皱着眉头看着我，厉声说道“左垣，我从未见过你这般不自爱之人。刚好了几天又这副模样，真对得起我。”
　　如此温文尔雅之人，竟也会生气。我撇过头不再看他。
　　“你若是觉得这京城呆的不舒坦，和圣上请辞便是……又何必如此不爱惜性命。”窦邈转身去桌前，拿起笔写方子。
　　元一刚要反驳，便被我拦住
　　“驸马所言甚是。”我低声说道“我不会离开京城的，我……的确的好好活着。”
　　“哎，这京城的确危机四伏，小心做人终归是没错的。党派之争，能不参与就不参与。”窦邈说道。
　　他误会了，但这不是他的错……驸马爷宅心仁厚，是个好人。
　　“是，多谢驸马善言。”
　　“这副药，先吃三日吧。”窦邈把方子递给元一后便起身收拾东西。
　　“驸马爷慢走，待在下身子好转，便登门道谢。”
　　“道谢就不用了，你好起来就够了。心病还需心药医，这病我治不了本，若想痊愈，还需你自身努力……”

　　我连吃了三天汤药，也不知窦邈诚心的还是如何，他方子里加了一味黄连，苦的我再也不想找他看病了。的确，这病还的我自己看得开，但所谓看破是程度，放下是本事。我自觉看得开，但却如何也放不下。
　　我还会想起师父和师兄，想起我们仨在一起的日子。师父在众多师弟眼中及其严厉，特别对师兄，但对我却格外宽容，我也不知缘由，大概因为我太过笨拙，他老人家对我不甚期待，亦或是我从小乖巧，从不闯祸惹事；再或许，我是师门中唯一修的了《星策》的……
　　我仿佛总是师门中最清闲的一个，以至于师父总让我侍奉左右，他带我和师兄出去，总是各取所需，让师兄充门面，让我照看起居。就算我法术稀松，他也只是训斥，从不责罚，最多是警告师兄对我严加看管，否则有他好看。而师兄……好吧，我每每想到他，心中就仿佛塞了块石头一样……总是温柔的对我悉心教导。
　　但是，我怕他。
　　对，我对师兄心存畏惧。他对邪祟毫不留情的手段，让我总是觉得不寒而栗，他前一刻对魍魉精魅毫不留情，斩草除根，后一刻后又变脸一样温柔的问我功课做了没有，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但是，师兄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很好的。以至于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和师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做出那样事情。

　　“先生，您感觉怎么样，我要请驸马再来瞧瞧么？”元一端着粥过来问道
　　“我没事儿，”我接过碗，吃了一勺说道“就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你师兄？”
　　“……”我沉默了，吃了几口又说道“和我师父。”
　　“先生的师父是老神仙么？”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以为他是老神仙，但是现在看来不是了。”我搅动着碗里的青粥说道“如果是老神仙，就不会死了……”想着想着，眼泪竟又流了下来。
　　“先生别哭了。”元一用他的袖子帮我摸了一下眼泪，委屈的说道“先生一哭，我就更想我娘了……”
　　“哎……”我心里软了一下，摸着元一的头，越发觉得以后就剩下我们俩相依为命，我既然收了他做小童，就要对他好一点。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
　　“钦天监监正左大人可在？”
　　元一出去，有些不悦的说道
　　“我家先生病了，尚在休息，您是哪位？有何要事？”
　　“我来替楚王殿下传话。”那人声音甚是嚣张，继续说道“我家殿下说，请学生左垣去王府一会。。”
　　“可我家……”
　　“元一，回来吧。”元一正要据理力争，便被我打断，调整下姿势，冲门外说道
　　“还请这位官爷回去禀告老师，学生收拾妥当，便去府上拜谒。”
　　“还请快些，莫让我家王爷等急了。”那人说道“告辞了。”
　　“元一，送这位官爷。”
　　“不必了，你就快点吧。”

　　“哼，真是狗仗人势。”带那人走远，元一回到房内气鼓鼓的说道“先生，你真的要去楚王府么？”
　　“窦邈说的很对……”我淡淡的说“道理是那个道理，这京城的党派之争，并非我等凡人能参透一二，谁又愿意破了法身慧命去参与其中呢。但事实并非我所愿，我不愿意，却也由不得我……”
　　“不太懂，既然先生不愿意，又为何要……”
　　“这有什么难懂的，你不愿意在哪轿夫家里，为何又要留那里许久。”我斜了一眼，忽然觉得元一仿佛有没有想象的那般聪明。
　　“……那是我迫不得已！ 我，我也不乐意。”
　　“先生我现在也一样，窦邈不希望我加入楚王和相爷的朝堂纷争，我也不想，可是不是我想就能躲过的……再者……”我垂下眼眉“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离开京城。”我双手不禁紧紧握拳，心有不甘，但是又无能为力……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无能和弱小，知天意，逆天难。知道又能如何，不还是脱不开摆布，解不了困局。
　　“元一，扶我起来，我去见楚王。”
　　“……是。”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脚下还有些飘忽，这楚王府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我走走停停，却也花了不少时间。
　　来到王府门口，侍卫见是我，便放我进去，看来是被人交代了。进门后一位穿着朴实得体的妇人走过来，和我作揖，微笑道
　　“来者可是左垣左大人？”
　　“正是。”
　　“在下乃楚王府管事，罗翊，我们家王爷在正厅恭候多时了。”
　　我愣了一下，这楚王府何时多了一个女管家……
　　“呃……”
　　“左大人，这边请。”罗翊引手转身，我也不好耽搁，便随她往正厅走去。
　　有了管家就是不一样，不用自己随便乱转了。
　　饶了几个圈，罗翊在前面说到
　　“左大人在此恭候，我进去通报。”
　　“有劳。”
　　我看着这罗……好吧，从她发髻来看，一定不是姑娘，那就是夫人了，可是不知道她夫家姓氏……说来也怪，堂堂楚王府，弄个女人做管家也是新鲜，不过罗……夫人倒是大方得体，这府上也被她打理的倒也是井井有条。
　　片刻，罗翊笑盈盈的走过来说道
　　“左大人请吧，我家王爷就在里面。”
　　“多谢。”
　　我和罗翊点了下头，就顺着她手指方向，进了前厅，就见楚王一身正装坐在上首，独自饮茶。我走进一些，施礼道
　　“学生见过老师。”
　　话音刚落，身后大门便被罗翊关上了。我抬眼看了一眼楚王，他啪的一声把茶碗放在桌上，说道
　　“坐吧。”
　　“谢老师。”
　　我谨慎的坐在楚王下手，看管着者为王爷平日嬉笑怒骂的样子，今日这般正襟危坐，还颇为古怪，让人捉摸不透……
　　“不知老师找学生前来，有何要事。”我决定先发制人。
　　“本官昨日听驸马说，你病了？”楚王对我挑了下眉说道“今儿一看，果然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怎么，司天台太冷，惹了风寒？”
　　“有劳老师挂念，”我垂眉落眼的答道“学生是心病。”
　　“哦？什么心病，说来和本王听听！”楚王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
　　“……”我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怎么，你能和凤煌剖心挖腹的说一个晚上闲话，却不能和本王说说心病？”楚王仿佛有些不悦的抬高了调子
　　“老师多虑了，学生……”我又想到了师父的死，心口又如同塞了石头一般。“学生的仙师，殁了……”
　　“仙师？”楚王皱了下眉头，随后恍然大悟道“哦，对，你之前曾经是个道士。听说，还是个会术法的道士？皇上说，你曾经帮凤煌解决过大麻烦，还是个和东瀛术士有关的麻烦？”
　　“学生并不精通道法，过去在山上，主修观星测字。”
　　“哦~~~不太会啊。”楚王斜眼看着我，忽然话锋一转，厉声说道“哼！好一个不太会，你不是还为了凤煌，不惜潜入我府上行窃，差点丢了脑袋！”
　　“呃老师息怒，学生……知错了。上次来府上，着实，着实不该。”楚王又提起那事儿，我顿时倍感尴尬。
　　“左垣啊，”楚王悠悠的说道“你是本王这些学生里，最蠢的一个。”
　　“老师所言甚是，学生也这样觉得。”
　　“所以吧……本王总要在你身上多留心一点。”王爷忽然发动了他们家人的特有技能，狐狸一般的看着我，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又要被算计了。
　　“呃……还请老师今后多多提点指教。”
　　“以后多多提点你是必不可少的了。但是我们先说当下几件事儿。”楚王向我这边歪了下身子，正色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和丞相水火不容，你既然是我的学生，理应多亲近我一些。左垣，你来京城数月，坎坷异常，无外乎就是和那凤煌走的太近，惹祸上身，而如今的你，能依赖的，只有我这位座师了不是？”
　　“……”
　　“怎么，老师说的不对？”楚王拿起旁边的茶碗把玩起来
　　“对……”我低头说道，深深地感觉自己仿佛在一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真乖。”楚王笑道，“听闻你精通分茶点茶之道，倘若有机会，可与我展示一番。”
　　“老师严重了，原本这技术就是我仙师让我习得侍奉其左右，如今仙师不在，孝敬老师也是理所应当……”
　　“恩，此话有理，很上道。话说你那日太庙面圣，做的非常好。”楚王揉了一下右手的扳指说道。
　　“学生当真实话实说。”我真不是依着你的心思说得啊……
　　“本王有个计划，想必你既然有本事帮凤煌，这事儿恐怕也不在话下。”
　　来了，饶了这么一大圈，终于进入正题了……
　　“老师，学生尽力而为……”
　　“你也知道，我朝吴老将军，战功赫赫，从先皇时便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西南平乱，更是功勋卓著。”
　　“是，学生也有所耳闻，吴老将军是我朝栋梁。”
　　“不过本王一直觉得，老将军理应到了颐养天年的日子，再这样为圣上征战，恐怕……”楚王忽然手上发力，那翠玉的扳指竟然断裂两半！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楚王看似纨绔，却深藏不露。
　　“老师，吴将军之事……恐怕陛下早有打算，我等……也不好多问。”可不是么，你上次不就是因为这事儿和陛下打起来了，竟还不死心。
　　“我自然之道陛下的想法，”楚王把破碎的扳指放在桌上，继续说道“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但是，陛下也拗不过天命不是？”
　　我心中忽然一阵惶恐，皱眉抬头对上楚王阴鸷的目光，猜到了他的想法
　　“老师，您的意思是……”
　　“吴老将军年事已高，俗话说，阎王让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他老人家在阎王爷哪里，也早就该登记入册了吧。”楚王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的说道“左垣，送他归西吧。”

　　我惊愕的看着楚王，咽了下口水，他竟然用“走，我们吃饭”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

　　“殿下，下官修道伊始，师尊就戒律高悬，不得伤及凡人之性命，更不得乱杀无辜。”
　　“你师尊，不是死了么。现在只有本王是你座师，不是么？”楚王盯着我，一字一字的说道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个人，真是……
　　“说话，左垣，是，还是不是？”
　　“……是……”
　　“乖，那就听为师的话。”楚王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低头俯视我，微笑着说道“左垣，你知道如何行事，对么？”
　　我抬头看着他，心中大骇，颤抖的回了一句
　　“是，学生，知道。”
　　“那就好，”楚王爷转身踱步，“期限，给本王一个期限，七日如何？七日后给本王一个答复。”
　　“王爷，七日恐怕不行。”我低头说道“半月……尚可。”
　　“好，为师等你半月。”楚王转头对我说道“明日本王约了陛下御花园对弈，你也一起去吧，正好缺个奉茶的。”
　　“是……殿下。”真是，越陷越深，无法脱身
　　“哎呀，忘了问了，你可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本王讲。司天台用度可好足够？”
　　“多谢老师挂念，”我心念一转，说道“学生还真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
　　“学生身边有一个小书童，想给他在京城寻一处私塾。”
　　“哎，这还不容易，我一会儿便让罗翊找一处合适的，哎呀，读书这事儿是不能耽误的。”
　　“学生，多谢老师。”我起身行礼
　　“不必，今儿就到这吧，你先回去准备，我明日便找人去司天台接你，你我一同进宫。”
　　“是，老师，学生告辞了。”

　　我躬身退出大厅，这事儿，真是你唱吧我登场，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杀人夺命，也是够了。
　　“左大人，回神了。”罗翊忽然出现，仿佛在此处等候我一般，着实吓了我一跳。
　　“罗管家。”我低声道
　　“我引您出府。”
　　“有劳了。”